臭老頭,干嘛說這些話?
「小伙子,快點上來吧,」老頭子抬頭看看天,「天氣越來越陰沉,等會怕是要下大雨哦,抓緊時間趕回去。」
半夏「嗯嗯」答應著,也瘸著一條腿蹣跚走了過去。每走一步,他的眉頭都輕輕皺一下,本來暗紅血跡斑斑的衣袖,再度染上了鮮紅。小妮子啊,真是想讓他殘廢啊,下手那麼重,痛啊——
媽媽的,他的腿也好痛!要是真殘廢了,他找誰哭去。糾結,郁悶……半夏徑直走到了竹筏的最前端,一坐下去,頓時竹筏下沉,飛濺起水花。
「閔半夏,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啊?」青黛擦了擦臉上的水珠,也一坐下,還鬧氣地用手舀起水潑他,「不準讓,乖乖坐好——」
本來就沒打算避開的閔半夏頭也沒回,即使身子上的疼痛確實讓他有些煩躁,心里卻有著難得的安寧,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些流竄在空氣中的情感,淡淡的。
「哈哈,十年修得同船渡,有緣,有緣啊——」老頭子又哈哈大笑起來,他彎腰撥弄了幾下竹筏尾端的發動機,「坐好了,出發——」
筏尾綁著木質的漿片,轟隆隆地發動機帶著漿片旋轉,加速了竹筏前進的速度,一下子就滑出了好遠。不過巨大的噪音也擾亂了河面的寧靜。
「喂——」青黛扯開嗓子,「閔半夏,我說話你能听見嗎?」
前方的背影一動不動。
「喂,死豬,听得見嗎?」
「哈哈,小泵娘,他肯定听不見啦。我們倆靠那麼近听起來都很吃力,更何況他呢!」老頭子也扯開喉嚨大喊,樂呵呵地坐在她旁邊,拿出掛在腰間的旱煙袋,抽出最好的煙絲,然後裹上煙葉,吧嗒吧嗒抽起來。
他听不到?
真的?!
烏黑的眼珠轉悠了幾圈,「閔半夏是豬——」
沒反應?!
「閔半夏,我喜歡你。」蚊子般的嗡嗡聲從青黛嘴里逸出,生怕被人听到似的。
……
「閔半夏,我喜歡你!」如同線譜上的音符一樣,微紅臉的青黛略略提高了聲調,歪著頭偷偷看前方的反應。
……
沒反應。是真的听不到吧?青黛慢慢蠕動身子,向前靠了靠,又調高了一個聲調,「閔半夏,我喜歡你,真的喜歡!」
「嘿嘿……」在一旁听得樂呵呵的老頭子繼續吧嗒吧嗒他的煙,對年輕人的愛情更是樂見其成,「好,不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繼續——」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了,怎麼辦?」怎麼辦?青黛又降低了聲調,情緒突然變得很低落,他都听不到,自己在犯什麼傻?!
神女有心,襄王又豈能無意?
只有竹筏蕩起的水痕中,依稀可見,閔半夏嘴角的笑意。
細雨綿綿,輕舟飛馳。
兩岸翠竹越發青翠可滴,雨點滴答滴答敲打著河面,和諧得演奏一曲煙雨蒙蒙。竹,筏,人,如同畫卷,在前行中一一展開。
「喔——嗨——」老頭子吆喝著把竹筏停靠在了一座獨木橋旁,他關掉發動引擎,指著旁邊的小徑,「沿著這條路上去,應該就能到你們住的地方了。」
彎彎曲曲的小道蜿蜒而上,兩旁是木制的扶手,歲月的痕跡清晰地刻印在上面,顯得有些簡陋。
老頭子撐起竹竿,又慢悠悠地滑走了,「有花堪折直須折,勿到無花空折枝……有緣千里來相會,且行且珍惜啊——」
「臭老頭,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啊?」青黛氣得直跺腳,小女孩心思被戳穿的尷尬讓她有些氣急攻心,「啊,痛——」
不小心扯到腿傷的她踉蹌了幾下,一把抓住旁邊的扶手。已經被嚴重腐朽的欄桿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重量,在青黛的尖叫聲中竟夸張地碎成幾塊。
受力點突然發生變化也讓青黛措手不及,她整個人突然往後倒,毫無思想準備地跌了一個四腳朝天,「啊——」
來不及伸出援手的閔半夏無奈地閉上眼,她還真能折騰。哎,可以料到接下來惱羞成怒的她又會制造什麼麻煩了!
「閔半夏,看什麼看!我咬你,居然就看見我跌倒你都不扶一下!啊……怒。」
小姐,你跌倒的速度讓我完全沒反應過來呀!半夏好笑又好氣地看著對扶手碎片拳打腳踢的樣子,這樣的她,更真實,更可愛。
「好了啦,別踢了。」半夏跪坐在她面前,抬起她的腿放到自己膝蓋上,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褲腿,「看嘛,傷口又裂開了,不要那麼調皮啦,要是殘廢或者留下疤痕了,看誰還會要你!」
雖然是責備的話語,卻溢滿了他的溫柔,青黛安靜地待著,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溫柔的大男孩。他輕輕揉捏腿的觸感,慢慢處理傷口的細膩,讓她忍不住心顫,忍不住把心底最深的吶喊釋放。
「我喜歡你。」
低著頭的他突然楞了一下,隨即又繼續手中的動作,很快地處理好她的腿傷。依舊彎曲著一條腿,他向她露出了厚實的背,「我背你吧!」
青黛說不清楚心里是什麼滋味兒,他似乎對自己的話無動于衷,抑或是?她緊緊地圈住他的脖子,把身子的重量全部壓給了他。
往上掂了掂,閔半夏邁開了步子。行走在松軟的落葉鋪成的小道上,身邊是緩緩流動的雨霧,四周的樹不時調皮地伸出枝葉,擋住行進中的人兒。
很安靜。除開雨淅淅瀝瀝地聲音,偶爾鳥蟲的叫聲之外,他們似乎都已經融入了這個自然,連呼吸聲都那麼一致。
青黛把臉貼在他背上,輕輕吞吐氣息,腦子一刻不停歇地轉悠,懊惱自己剛才不經大腦的話。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這下後悔又有什麼用。
「哎——」不經意地,她嘆氣。
「我們的小鮑主也會嘆氣?天下紅雨了哦!」半夏呵呵地調侃她,似乎沒有因為剛才的事情受到任何困擾,他又把青黛往上托了托,讓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背上。
「你在顫抖?」青黛感受到他微微的顫動,疑惑地問。
「沒啦。」半夏抬頭望了望那些階梯,微微在心里感嘆了一下,繼續爬。只有他自己清楚,現在身上的負荷已經漸漸超出了他的極限,手臂和腿都好疼,而且還能感受到傷處濕潤地瘙癢,怕是傷口又裂開了。
青黛松開一只手,感受雨點滴答地觸感,「喂,豬,雨好像越來越大了。」
是啊,閔半夏騰出一只手擦了擦額際的雨珠,雨越來越大,霧氣也越來越濃,他的雙眼已經很難分辨眼前的階梯了,有好幾次都踩落空了。突然,一雙小手擋在了他額前,半夏抬頭。
「嘿嘿,這樣就沒那麼辛苦了吧?」青黛咧嘴嘻笑,雙手合攏,在他額前形成一個簡易的避雨棚,擋住了直接掉到他眼里雨水。
「笨,你這雙手是拿來疼的,不是拿來淋雨的。快移開啦,擋住我視線了。」半夏偏轉頭避開她的手,眼里卻溢滿了溫柔的笑意。
青黛更加貼緊他的背,心中微微顫抖,下意識緊咬嘴唇,半晌才說,「要是你倒下了,那我怎麼辦?」
半夏也為之一震,他還是頭一次感受到青黛全心地依賴。似乎是注意到他的驚訝,青黛又馬上補充到,「那我不就得自己爬回去了。」
「呵呵,放心啦,大小姐,就算我倒下了,也會先把你拖回去的。像拖死豬一樣拖回去。」
「嘿嘿,」青黛笑逐顏開,不停點頭,「好,好。」
空氣在雨水的沖刷下更加清新,兩個人又安靜了好一會,青黛嗔道,「呆豬,怎麼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