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臨縣勻陽地方的百姓,誰都听過闕莫言這位身系萬貫家財的豪門公子,但誰也沒見過他,即使是日日伺候他吃食的丫寰,也說不清他究竟長什麼德行。總而言之,他是一個絕對神秘、又十足悲哀的人物。
老小姐光是用想的,都感到毛發直立,甭提是要嫁他為妻了。
「水靈姑娘,你若想哭,就痛痛快快的一次哭個夠。今晚成了親之後,你可就不能在太多力氣去自憐自哀,要知道咱們巧巧小姐正打著闕家財富的主意。你嫁給了闕公子,無論禍福如何,都擺月兌不掉闕家少女乃女乃的身分,所以你必須打起精神,好好盤算盤算;我相信憑你的聰明才智,絕對斗得過巧巧小姐,但是,你若一直這麼呆呆愣愣,那就……後果不堪設想了。」老小姐無奈地為她罩上大紅巾,扶著她的手臂朝花廳方向走。
水靈僵硬地由著老小姐扶持著,穿過了數個回廊與拱門,眼淚一路滴落在石板上。她也不希望老這麼呆呆傻傻的,可她身不由已呀!巧巧那瓶中不知裝著什麼藥粉,她才吸了幾口進鼻子里,整個人便虛軟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走進花廳,絲竹嗩吶吹得震天響。水靈迷迷糊糊的,使听見禮贊生高唱……
「一拜天地……」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被小心翼翼地扶回房中。
這時,她體內的藥力似乎逐漸褪去,她的手能動了,雙腿也變得靈活了……水靈欣喜莫名,慌忙扯掉頭上的紅巾,連同重得要命的鳳冠一起丟到壁角去。
逃!這是唯一閃進她腦海的字眼。她再也顧不得晏子韶了,這種哥哥,連她被逼著出賣終身的幸福,任人擺布嫁給一個「廢人」,他都沒過來探視她,表示一下關心之意,要他何用?
他自己賭輸的錢自己還,水靈當初答應的,可沒包括「嫁人」這一項。
趁現在大伙喝喜酒,爛醉如泥,趕緊腳底抹油,逃得越遠越好。
「喂!」床里頭傳出低沉的聲音。
水靈一驚,險險踢到桌腳。「你……你是誰?」
「我是你的丈夫呵,怎麼?你才跟我拜完堂就想‘棄夫潛逃’?」
原來是闕莫言。他不是病得一腳已經踩進棺材里了嗎?怎麼還能中氣十足的跟她講話。
「哼!你別高估了自己,」水靈知道剛剛跟她拜堂的是他的小廝,年僅十二歲的展展。他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哪有辦法到花廳去跟她拜堂成親。「所謂一丈之內謂之夫,你若能走個一丈遠,我就心甘情願認你當我的夫君,否則……嗯哼!很抱歉,恕不奉陪。」並非水靈故意瞧他「很沒有」,實在是此事非同小可,絕對不可兒戲。她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命都沒了。
「是你說的喔!」全身不遂的他,似乎不想再「躺而言」,要「起而行」了。
「是……是我說的怎麼樣?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以上所言純屬虛構,反正她又不是男子漢,面臨危急,撒個小謊,老天爺應該不會太苛責她才對。
「好,一丈就一丈——」
驀地,偌大的人影自床榻一躍而起——
水靈一口氣憋在喉間,嚇得手腳發冷。
「啊!」
老小姐真會挑時間,撿這節骨眼闖進來。
「水靈姑娘,不好了!」
她何止不好,簡直是三個慘字疊在一起。
「出了什麼事?」她眼楮仍死盯著床上那尊忽然坐起的「東西」。
「是闕老太太,」老小姐不明所以,跟著她猛往床上瞧,奈何隔著一道紗帳,怎麼看也看不清楚。「她……她不行了,你快過去瞧瞧,她直嚷著要見你呢!」
「喔!」水靈一顆心直接封進冰窖里。
完蛋了,逃不掉了。萬一闕老太太果真撒手人寰,那……她的孫子又好死不死撿這時候「大病痊愈」,哇!前途一片灰暗。
水靈心亂如麻,柔腸百轉。
「快呀,水靈姑娘,」老小姐催促著,「闕老太太怕熬不了太久,你在猶豫什麼?」
「我……」她猶豫的可多了。「我……好,我這就去。」好歹闕老太太總是她的姨婆,而且還把龐大的財產留給她,她是應該去盡一點心意。
臨跨出門檻,水靈仍不放心地回眸張望。
那個人怎麼突然沒了動靜?大概昏過去了,還好,他的病還很重。
哎!這是什麼居心?人家病得「很重」能叫「還好」嗎?水靈暗暗責備自己,不該自私的只為了自己著想,完全不顧他人的安危。
那……唉!她的心腸如果能夠硬一點就好了。
「老小姐,你先叫人去請大夫,過來看看闕公子的病情是不是加重了。闕老太太那兒,我自己去就行了。」話才出口,她就後悔得要命。
水靈發誓,以後她一定要學著把心地弄壞、弄黑一點,這樣非但別人不敢來欺負她,三不五時她還可以耍點手段……
比如,對付床上那個據說是她丈夫的男子……
第八章
闕老太太的臥房位于東廂右側的首間,房外花木扶疏、蒼攏翠秀,十分幽靜。
水靈身著新嫁衣,款步來到門前。站在廊下的僕人,忙為她打開房門。
「老夫人等您好久了。」
水靈點點頭,匆匆步入房內。她原以為里頭只有闕老太太,和一、兩名丫頭陪著,孰料,巧巧、錢管事和張德寶,居然全聞風趕來了,三人各據一隅,冷冷望著她。
賊子?!
她暗咒一聲,寒暄、客套全部省下來,改以更冷漠的眼神回敬他們。
「靈兒,是你來了嗎?」闕老太太氣若游絲,顯然大限已到。
「是我,姨婆,您還好吧?」她欠身立在一旁,憐憫地望著闕老太太。
「這會兒,你該改口叫我女乃女乃了,」她雖然病得重,但心情卻非常好,「來,坐到床邊來,女乃女乃有話跟你說。」
她叫的是水靈,錢管事他們卻也一起擠過去,側耳傾听她到底交代些什麼。
「我跟你說,」闕老太太拉著水靈素白的縴指,有一句沒一句,斷斷續績的說︰「東郊外,咱們有座農場,……養……養了五十幾頭牛,其中……有八頭是……母牛,專門……養來擠……擠……擠女乃水,你記得啦,……早晚喝一……一杯,也……也給莫言喝……喝一杯,至于錢管事你就……就別理他……反正……他自己會偷喝。」本該哀哀戚戚的臨終遺言,因著這句話,氣氛突變得輕松許多。「還有……村子頭的阿……阿狗嬸,生了個……個兒子……你記得……送……送兩匹布過去;還有,大榕里的福伯……的媳婦兒,她……她娘……月初過六十……大……大壽,你也送點……禮物,呃,就選一頭牛好了,送公……公的……」
天!她這算什麼遺囑?
巧巧跟張德寶已經沒耐性听下去,索性拉了把椅子,趴在椅背上打瞌睡;只剩下錢管事仍在孤軍奮斗,堅持要听她說到最後一口氣。
老夫人的性子他最了解不過了,前面那些雜七雜八的廢話,包準是她的障眼法。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精彩的還在後頭。
「我……剛才說的,你……你都……都記……記住了?」
「記住了。」水靈記性一向就很好,何況老夫人停停頓頓,總共也才交代二、三件事情而已。
「好,現在咱……咱們換……換來……來談莫言。」她張著嘴巴,吸足了氣,才勉強接著道︰「他吃的藥一共有八十……八十三味,我一樣……一樣說給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