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皓注視著齊家一只手關掉爐火,另一只手握著柄舉起平底鍋,將濃稠的醬汁倒進一個有個凸嘴的容器,然後在水槽邊的抹布上擦了擦手。
「都準備得差不多,再幾分鐘就可以開飯了。」
齊家的話在她頭頂響起,林詩皓慢慢地抬起頭,把視線調高到他的臉,花了幾秒鐘,她的知覺才回到現場。齊家已經又回過身去熄掉另一邊的爐火,端起湯鍋,顯然是打算往餐桌的方向走。
林詩皓匆匆跳下高腳椅,湊到已經把湯擺上桌的齊家身邊,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副西餐餐具。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你幫我把冰箱里的洋芋沙拉端上餐桌好了,我去看看烤箱里的牛排好了沒有。」
林詩皓跟在齊家的後頭進廚房,打開冰箱找尋齊家所說的洋芋沙拉。那並不是很難找,裝在一個小木盒的沙拉拌著馬鈴薯泥、蔬菜末和水煮蛋,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林詩皓意識到自己的肚子已經在咕嚕咕嚕叫了。
她把沙拉端出來,用關上冰箱門。最近她常會失神,林詩皓懊惱地想著,修正,是在齊家身邊的時候,她很容易進入「忘我」的境界,這在她身上是史無前例的經驗。不管是求學或是工作,在她來說都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所以林詩皓並不是很明白「失神」的原因究竟是什麼,而她只是看著齊家,甚至只是看著他的手。
「在想什麼?」
齊家手上端著兩盤牛排和一瓶紅酒,越過動作慢吞吞的林詩皓,順便在她頰上偷了個吻,才把手上的東西在桌上排好,也接下林詩皓拿了半天的沙拉放好。
猶自沉浸在思緒中的林詩皓,完全沒想到要追究剛被偷到的那個吻。
「你有過發呆的經驗嗎?」她沒頭沒腦地問了個問題。
「有啊。」齊家坐下來,開始在兩個人的湯碗里加湯。
「什麼時候?」林詩皓接下他遞過來的湯。
「不一定吧,大半是一個人無聊的時候。」齊家舀了一大匙沙拉,放進林詩皓的盤子里。
「對呀,我本來也是。」林詩皓咕噥著,決定以後得提醒自己,有別人在場的時候要專心一點。
「好啦。」齊家塞回紅酒的瓶蓋。「如果你沒有什麼宗教信仰的儀式……」他抬起眉詢問似的看看她,見林詩皓搖搖頭才繼續。「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動啦!」
林詩皓回他一個笑,迫不及待地動起刀叉,切下一塊淋了齊家剛剛親自調的醬汁的厚牛排送進嘴里。
「怎麼樣?」齊家還沒動刀叉,緊張又期待地等著她的評語。
「嗯!」林詩皓滿足地咀嚼著。「七分熟的牛肉不太生也不會太老,鮮美的肉質配上又白又濃的微辣醬汁,好吃!」用餐巾擦了擦嘴,林詩皓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什麼?」齊家的聲音依然緊繃。
「我用三個小時的免費律師協商,和你交換你特制牛排醬的配方。」
「不行。」齊家笑開了嘴,拿起刀叉準備開始吃晚餐。
「考慮一下嘛,我的鐘點費很高的耶!」現在換林詩皓滿臉的期待了。
「不行。」齊家還是堅決地搖搖頭。「齊氏獨家蘑菇醬,恕不外傳。」
「噢!」林詩皓有點失望地聳聳肩,回頭繼續進攻她的牛排。
「你怎麼會突然問我發呆的問題?」安靜了好一會兒後,齊家率先開始話題。
「呃……」林詩皓一口牛肉卡在喉嚨,趕緊喝口紅酒沖下胃去。「我……有個朋友有這方面的困擾。」心虛地撒了個小謊;總不能承認精明能干的大律師放個假就成了發呆渙散專家了吧?反正她自己會多注意,不會再犯了啦!
「哦,原來是這樣……」齊家頗為合作地點點頭,不再多問。「你好像有不少朋友,常常听你提到這個朋友那個朋友的。」
「還好啦,平常上班忙著沒時間聯絡,趁著假期把從小到大的朋友全抓出來溫習一下。我們眷村長大的小孩,比較重義氣嘍!」林詩皓提到朋友,口沫橫飛地一下子豪氣干雲了起來,全然忘了她律師的拘謹保守形象。「你呢?看你是頂熱心好客的人,怎麼好像很少和朋友一起?」反而整天像只蒼蠅似的繞著她打轉。
「最近比較忙吧。」還不都是忙著追她,那票哥兒們最近發現異狀,都嚷嚷著要通緝他了。「對了!你怎麼會選擇以律師作職業?」趕快換個話題,問出他最大的疑惑吧。
並不是林詩皓沒有那股專業強勢的氣質,相反的,她是「太」有了,所以一開始齊家才會被那種女性少有的刻板自制震懾住,前幾次見面都在她「不談判、不接觸、不嘻皮笑臉」的三不政策下敗下陣來。但是在她松懈了防御之後──至今齊家仍模不著原因究竟為何──這一個禮拜和她相處下來,他開始迷惑了。真正的林詩皓直爽、大方、稍嫌懶惰,卻喜歡花上很長很長的時間走路和思考。沒什麼溫柔可言,卻很關心朋友和小孩子,衣著簡單,品味獨樹一格。生活、人際、工作,事事聰慧謹慎,但是在感情上竟魯鈍呆板,屬尚未開發階段;他當然不介意費點心力當那個開發者啦!
總之,在她身上能找到無數的矛盾,沒有任何一點指向她特別適合什麼工作。
「為什麼這麼問?」記憶中,從學校畢業後就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了。「我考上法律系,我並不討厭背誦法律條文,所以我當了律師,需要什麼特殊原因嗎?」典型的林詩皓中庸式答案。「那你呢?傳播碩士怎麼會選擇當創意總監?」
「其實我最早學的東西也不是傳播。」齊家喝口紅酒才繼續說。「出國之前,我在大學念的是心理系。不用太驚訝──」齊家笑著拍拍睜大了眼的林詩皓。「我不像你,是那種做什麼都能全力以赴沒什麼問題的人,就連現在這個工作,也是我多次嘗試錯誤後的成果。或許是因為我是個比較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吧。」但是一旦遇上了,就永遠也不打算放開──齊家在心里加了一句。
「嗯。」林詩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嚼著她最後一口牛排,半晌才開口道︰「你有那種冒險犯難的氣質。」像是電影里眼神迷茫卻又無所懼的浪子。
「是嗎?」齊家像個小男孩似的咧嘴一笑︰「多謝抬舉了!」舉杯向林詩皓致意。
「不客氣。」林詩皓也快意地和他踫了踫杯。
第四章
「OK!大功告成!」齊家把最後一個盤子放進烘碗機,啟動開關。「現在是點心時間!」他笑眯眯地對客人宣布。
齊家移身到冰箱前,後頭跟著探頭探腦的是剛剛堅持「飽到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的林詩皓。
「我來看看有哪些口味的冰淇淋……巧克力、香草、咖啡……你想要什麼口味的?」
「香草和咖啡的。」除了不喜歡巧克力的甜膩,林詩皓對冰淇淋通常是來者不拒。
幾分鐘後,林詩皓滿足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品味著冰涼的乳脂在口腔溶化的美妙感覺,刻意遺忘其中三位數以上的卡路里。
「我剛剛說到哪里?」齊家帶著他自己的冰淇淋,在林詩皓身邊坐下。
「說你在美國的最後一份工作是送Pizza的小弟。」林詩皓含糊地應著他。
「哦,那差不多要講完了。做完這份過渡性質的工作,我就接到台灣「都會」的聘書,回來任職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