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罵自己,他怎麼這麼笨!想都沒想後果就打昏她。
拎著豬腳,他整個人頹喪的蹲下去,他怎麼可以這麼胡涂的把一個女人留在他身邊過夜,要是以後糾纏不清,他可怎麼辦?
可是再怎麼沮喪,宗玉錦還是得負起幫春鎖守夜的責任。
夜好美,滿天星星,清新的竹葉香隨風飄散。
宗玉錦手枕著頭,在這美麗的夜空下,他再想逃避自己的困境,都會覺得對不起上蒼賜給他的美景。
可是一想到自己此刻的處境,他不想嘆氣都不行。
宗家一向一脈單傳,獨子的身分令他備受寵愛,卻也備受父母的操控,想自立的他與執意要他當官的雙親起了爭執,在爭不到他未來的決定權後,他憤而離家出走。
他明白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良方,他終究得回家去面對他的父母,但是他並不後悔這次的離家出走,只因外面的世界實在太多彩多姿,豐富了他的生活,他離家的決定並沒有錯。
他不想活到這麼大,還不曾見識過外面的世界,不想當個活生生的土包子,一輩子不懂別人的生活過的是什麼樣。
雖然他的學識、武功都由父親聘請老師來家里教授,盡心盡力的栽培他成材,但相對的,父親對他的要求異常嚴格,他在父親的眼下幾乎無法呼吸,尤其考上秀才後,父親對他的壓逼更是一日強過一日,他處在束縛中,動彈不得。
這一次父親還強逼他上省愛考舉人,更上一層樓,他不願意,又轉而逼他娶妻生子,他也不願意屈服,但眼見父母想以相親造成既定的事實,他只好以離家出走的手段,來逼自己的父母軟化。
一想到雙親現在一定都在擔心他的安危,他心中有著一份歉疚,只是父親的要求已經讓他心生反感,他不想再當個乖兒子,不想再委屈自己,他要決定自己的未來,不管是好是壞,他都要去試一試。
這次離家他學到了不少東西,但光有這些還不夠,他深知要取得自己人生的掌控權,必須拿出證明,證明他能比父親更成功,不然父親不會放松對他的要求,更不會承認他想走的路。
考取狀元當官,不是他要的生活,他想活得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當官可做不到這點;跟著父親做生意,才是他想要的,可是父親不贊成他的想法,而他空有理論,沒有實際經驗。
在模索當中,他當然會害怕失敗,可是他更想知道自己一個人可以成就什麼事?
他必須向別人證明自己,向自己證明他有能力成就自己。
只是走到如今,他不曉得該怎麼做,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嗯……」
春鎖翻動身體的聲響,擾了沉思的宗玉錦。
「你醒了,我們的晚餐可以吃了。」愛吃的她倒是不會錯過晚餐嘛!
春鎖一驚醒,立刻半坐起身環顧四周,「我在哪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那堆火閃著火焰帶來幾許光明。
「在原來的竹林里。抱歉,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沒辦法送你回去,只好委屈你在草上睡一宿。」
春鎖瞪他,他是壞人嗎?想要她佔便宜?
宗玉錦一眼看穿春鎖腦袋里在運轉些什麼,他長得像壞人嗎?虧他之前還善心大發,只要了一只豬腳。
「不要這樣看我,我什麼事都沒做,而且我還幫你準備了晚餐,至少這一點你該謝謝我吧?」
晚餐?春鎖想到她的野豬,慌張的搜尋。
「在那里。」宗玉錦指著一處,野豬好好的待著,他動都沒動,他們的晚餐就是他的豬腳和遍地的竹子。
春鎖放下心,她不擔心冬天沒食物吃了,這人還真是個好人啊,無條件的幫她照顧她的食物。
「嗯……」她該怎麼稱呼他?
宗玉錦將自己的功勞說上了癮,還亮出了他特地幫她準備好的東西。「你看,我還幫你做了小車,你就不用花大力氣,便能夠把野豬搬回家了。這個東西就當我打昏你的歉禮,不要再拿那種我是禽獸不如的眼光看我,我還真的不習慣別人這樣認定我的品行。」
他這人除了會讀書,老實說沒什麼大優點,但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她懷疑的眼光讓他有種他是禽獸不如的難過感覺,害他還特地做了小車送她,真的是太冤枉了。
春鎖看著他,又看看小車子,感動的喊︰「好人……」從來沒有人為她設想得這麼周到,她再也不會懷疑他對她用心不良。
「呵呵……」宗玉錦笑得僵硬,但他知道他還是贏得這女人的信任,總算沒白費他的力氣。「吃飯吧,你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了。」宗玉錦撕下一小塊肉遞給她。
春鎖接過他遞來的豬肉,低頭吃著。她太感動了,不曉得該怎麼應付對她這麼好的人,只能乖乖吃著東西,消化她難得有的感受。
「你家在哪里?早上我再送你回家。」宗玉錦問她。
春鎖思索,吐出了別人不太容易了解的回答︰「遠在河邊,近在路上。」他能夠理解她的話嗎?其他人一听她這麼說,總是不想理她。
宗玉錦呆住,他早知道這不是個普通女人,她回的話還真是充滿深意,不過按照字面的意思倒是不難猜,「你家就在下山的路上,一直到河岸邊,對不對?」想考倒他沒那麼容易。
春鎖點點頭,「桃花……流水……鱖魚肥。」
宗玉錦微驚,想不到她還懂詩,不似一般沒受過教育的村姑,看樣子他是不能小看她了。
為了表示他了解她的話意,他念出詩名來處,「張志和的‘漁父’,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呵……你還真是不客氣,敢夸口說自己的家很漂亮,讓人流連忘返。」
春鎖得意的覷他,「江南好,風景舊曾諳。」她可是住在那邊,親自體驗過她家風景好,當然說得出口。
宗玉錦一笑,風度極佳的道歉,「白居易的‘憶江南’,算我說錯話,你家一定很美。」
春鎖好奇的問他,「好人,為……什麼……不回家?」外面很冷,沒有家人,沒有好吃的晚餐,不舒服,他為什麼要留在這林子里陪野獸?
宗玉錦一愣,雙眼炯炯一亮,卻也不看她,只是眼微合地表示他的不悅,這女人太多話了吧?他的話音不由得冷下幾分,「咱們同是天捱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們都吃了同一只野豬,也算是有緣,但也止于此,她最好不要再多探問他的來歷。
春鎖嘟嘴,明白他的拒絕,她不滿但也不想強人所難,因為她也不願人家問她太多問題,只是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嘲笑過她的笨拙和口吃,讓她興起一種想認識他的念頭,但既然人家不領情,她也只能放棄。
「罷,罷,罷,不如歸去。」她擦掉手上的油膩,倒頭合眼,不再與之交談。
「哈……」宗玉錦朗笑,好一個不如歸去,她的話意是論神交不論舉動吧?看樣子他又得罪她了,但她的不悅並沒有破壞他的好心情,「今天晚上沒有月亮,真是可惜,不過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也別有一番風味啦。」
春鎖躺平,看著滿天的星星,草叢的織娘不停的叫,氣氛好得令人心醉神迷,但她卻沒有他的閑情逸致,她心里唯一的願望是,「好人,好……好想喝茶。」好人烤的野豬肉太干了,害她口好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