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她苦著臉喪著氣,那邊廂,阿涼掌櫃可絲毫不受影響。
他像變戲法似的,眨眼間,就不知從哪兒拿來了樵夫的慣常衣服,草鞋、黑褲、褐色短襟開衫、斗笠、簑衣,一應俱全。
一盞茶的工夫,玉面桃花的千金小姐就變成了膚色黝黑的山野莽夫。
她磨磨蹭蹭地走出大雄時,門外候著的姑娘們有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待看到她走到自家奴婢跟前跺著腳嚷著要回家,眾人才「嘩」一聲爆笑開來。
那可是向來驕傲難馴的趙家千金,沒想到連著兩回扮的都是她素來鄙夷不屑的「下里巴人」,真是大快人心。
待阿涼再次邁出門檻,哄笑的人群立刻又噤若寒蟬。
之後,李家小姐扮成了「屠夫」,錢家小姐扮成了「賣油郎」,張家小姐扮成了「茶館小二」,孫家小姐扮成了「燒炭老翁」,一個個進去又出來,雖說是舊貌換了新顏,卻個個愁眉又苦臉。
嗚嗚,阿涼掌櫃的另一條規矩,若是不頂著他給扮的臉到子時,以後就不必再去找他了。這對那些平時描眉涂腮愛漂亮愛干淨的姑娘家來說是多麼大的考驗啊,以前莫說是扮成這種「下里巴人」了,就是遠遠看到都會捏著鼻子避開,哪曾想到有一天會來上這麼一個「下里巴人體驗日」,沒當場哭出來就算不錯。
這邊剛議論完,那邊就有人「哇」一聲哭著跑了出來。
還別說,這個「小乞丐」的扮相還真是惟妙惟肖,襤褸的衣衫,烏漆抹黑的臉蛋,糾結的頭發,沒穿鞋的光腳,趾縫間還夾著帶臭味的黃不溜秋的可疑物,所經之處,無不掩鼻。
「小乞丐」一路哭著跑開,在她身後,急急追去的,是那名魁梧卻恬淡的男子。
第一章大雄小雌店(2)
棒壁的阿閑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朝那些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姑娘們揮手,「你們還愣著干甚?沒看到阿涼掌櫃今天心情欠佳嗎?如果不想被扮成狗屎和馬糞,你們還是不要圖今天這個便宜,早早散了回家去吧。」
唉,可憐的阿涼,看來昨晚被蚊子咬得不輕,否則他也不會如此心浮氣躁,盡琢磨些怪招來糟蹋這些千金小姐。
泵娘們听了阿閑的話,猶猶豫豫,左思右量。唉,今天若是走了,就得再等一個月。離年底的太子妃大選越來越近,少一個月,就少一次機會。可是,如果不走,一旦手氣不好當真抽到了「狗屎」簽,不但不會錦上添花,反而會雪上加霜,這樣的機會無百利而有一害。啊,她們之所以月月來,就是為了能從每月的扮相中挑出最佳形象,若是沒有最佳,只有最糟,那這次到底是走,還是留?
阿涼淡淡掃一眼阿閑,黑亮的眸中閃過一絲不耐,待視線重新落到猶在暗自掙扎的姑娘們,那些姑娘不由都後退一步,先前的企盼變成了防衛的戒慎,好似他成了什麼殺人魔,而她們則成了無辜的待宰羔羊。
突然間,耐性盡失。
定定地將那些姑娘挨個兒看一遍,他甩下一句話,轉身關上了門——
「以後,你們都不必來了。」
啊,不要啊!
泵娘們立刻手腳一致撲上門板拍打起來。
可惜,門合得嚴絲無縫,一點回應也無。
那些遭了嘲笑的女「下里巴人」們,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終于破涕而笑。呵呵,那啥,禍兮,福之所倚,丑則丑矣,好歹是保住了繼續被阿涼掌櫃「糟蹋」的資格,真是丑得好,丑得妙,丑得頂級呱呱叫。
是夜,大雄的後院頗不寧靜。
從戌時開始,不斷有人闖入,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些白天吃了閉門夜晚心有不甘的家伙們想要以非常規手段逼阿涼掌櫃就範,可惜,都沒有得逞。
星空下,阿涼拿著蒲扇在自己身上拍來打去,待听到院角又傳來「嗷嗷」的怪叫,他皺起了眉,揚聲道︰「閑人,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院角傳來不服的抗議︰「我是在為你善後,好吧!你要是不領情,以後我可不幫你。」
「誰稀罕你幫!你別越幫越忙,我就謝天謝地。」
原本清清閑閑純屬打發私人小時光的易容小鋪,就是在他的拾攛下變成了太子妃選秀的第一站,沒和他斷絕關系就不錯了,還妄想他領情,簡直是,門兒都沒有!
「哼,不識好歹!若不是娘親讓我來保護你,你以為我願意呆在這個悶死人不償命的地方一呆就是一年!你要是當真不稀罕,你就乖乖跟我回家,等我把你交給娘親,我就再也不管你的閑事。」阿閑蹲在院角一邊處理被他放倒的夜賊一邊碎碎念。
說起來,他也很辛苦好不好?雖然他白天看起來很閑。
自從《皇家御覽》濃墨重彩推介過大雄小雌店,並賦予它神聖的選妃任務後,他們這小院就三不五時迎來那麼一位兩位急功近利的夜賊。夜賊夜賊,自然是晚上現身,所以,晚上是他阿閑最忙的時候。
他忙著活捉夜賊,忙著將夜賊弄暈、易容,然後第二天將他們扔出小雌店,允其轉世重生。
不過,很多時候,從小雌店後門進前門出的人,通常不願重生,至于他們是割喉還是刎頸,那就不關他阿閑的事了。他阿閑可是好人,素不殺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他咕咕叨叨好一會兒都沒再听到阿涼的抗議,不禁詫異起身。
這一起身,了不得,只見牆頭上站著個魁梧的身影,像一棵沒長葉子的樹,筆直挺立。
阿閑心里一驚,這世上能突然出現而不被他事先察覺的人不過只有一二三,現在竟然冒出個四來,委實有點讓他難以接受。
他腳下一動,人瞬間就擋到阿涼面前,心里暗罵阿涼這個笨蛋,看到夜賊不但不曉得呼救,還饒有興致地將夜賊欣賞個沒完,這個笨蛋定是讓蚊子給咬傻了。
對自己的「夜賊」行為,黑影似乎認為它很光明磊落,他一點兒偷偷模模的架勢也沒有,倒像拜訪老朋友般沉穩地打量了一番院內擺設,這才躍下牆頭,站在離他們三米遠的位置,負手而立,淡聲發問︰「敢問,哪位是阿涼掌櫃?」
恬淡的音色听在耳中,好似有一縷清涼的風刮過了心田,令人不由自主放松了繃緊的神經。
阿閑防備地應︰「鄙人就是,有何貴干?」
黑影輕點了下頭,手一揚,掛在屋檐下的燈籠就跑到了他手中,只見他提起燈籠朝他二位照了照,手再一揚,燈籠又掛了回去,一氣呵成的動作,不過眨眼間的事,縱是阿閑再自詡武功高強,也不禁想問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然後,黑影迅如閃電般出手,阿閑尚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黑影躍上了高牆,而他腋下似夾著一具人體。
他忙回頭,可身後哪還有阿涼的影子,待他躍上牆頭去追,但見四下里月色如水寂靜無聲,又哪里尋得到黑影的蹤跡。
低咒一聲,阿閑躍下牆頭,身如翩鴻,很快也消失在了蒼茫的夜色中。
被點了穴的阿涼,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動彈,頭腦卻清醒。
綁他的人武功之高非比尋常,雖然被夾在腋下,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不舒服。此人夾著他御風而行,速度極快卻又極平穩,一路上,鼻端總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令人舒心潤肺的味道,這種味道緩解了他的緊張,並且還令他放松得直犯困。
啊,真想睡啊!天熱以後,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夜夜和蚊子作戰,幾不成眠,睡不好的下場就是心情一日比一日糟糕,即使每天都能看到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減輕不了他累積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