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雄小雌店(1)
若說京城近來什麼最流行,那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遍納這場流行,其實不過只得十二字精髓,乃︰男扮女裝,女扮男裝,雌雄不分。
帶動這場流行的,是位于東來大道一號的大雄小雌店。
看到店名,切莫以為這是一家店,其實,它分屬于兩家。
左邊一家叫「大雄」,右邊一家叫「小雌店」,兩塊招牌拼在一起,時常被人誤讀為「大雄小雌店」。
對京城老百姓來說,管你是大雄還是小雌,反正都是搞易容的,人家《皇家御覽》都將它們合在一起相提並論了,他們小老百姓又何必對店名如此斤斤計較。于是,久而久之,「大雄」、「小雌店」就變成了「大雄小雌店」。
「大雄」的業務是女扮男裝,展現女子巾幗不讓須眉的颯爽英姿。
「小雌店」的業務是男扮女裝,旨在深度挖掘七尺男兒的花樣氣質。
「大雄」的門口有副對聯,上聯是「前腳進」,下聯是「後腳出」,橫批為「舊貌換新顏」。
「小雌店」的門口也有副對聯,上聯是「後門進」,下聯是「前門出」,橫批為「轉世而重生」。
「大雄」創辦于天佑二十八年的夏至,而「小雌店」則創辦于同年的夏至後一日。
由此可見,這「小雌店」根本就是尾隨「大雄」而來,你玩顛鸞倒鳳,我就玩假鳳虛凰,針尖對麥芒,對著干沒商量。
不過,要說這兩家掌櫃是仇人吧,也不盡然,據知情人士透露,他們其實是同父同母的雙胞胎兄弟。
大雄的掌櫃自稱阿涼,長著平平板板的面孔,那張臉扔進人堆里撥拉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把它找出來。可是,他偏偏就是有種說不出的氣度,天天門前排著長龍,成群結隊的姑娘前來要求「女扮男裝」。
小雌店掌櫃自稱阿閑,確實很閑,門可羅雀,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時常拿著把扇子頂著一張和阿涼一模一樣的平板面孔慵懶地斜坐在店門口,一邊吃著零食,一邊懶散地打量著排在大雄店前的長龍,意態悠閑。
這天,正是天佑二十九年的夏至當日,大雄開業一周年紀念。
早在三天前,店內就放出優惠告示︰紀念日當天,男子衣衫一律半價出售,另有妝容免費奉送。
于是乎,最近三天,京城的大小茶樓水肆再次掀起論辯高潮。老古董派堅持舊論調,大罵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男女不分成何體統。新潮流派奔走相告邀約同行,大有將大雄洗劫一空的駕勢,大呼人身自由男女平等女扮男裝過癮過癮。另有中間派,但笑不語,隔岸觀火,不關己身,隨便都好。
芒種之後,天氣日漸燠熱,到了夏至這天,烈日早早就爬出地平面,大口大口吐出熱氣蒸烤著大地。
戶外陽光白花花的刺痛人眼,一波波熱浪隨風撲面而來,另有高枝上聒噪的蟬鳴不停不歇地折磨人的听覺神經,使得原本就燥熱的心不禁再添幾縷煩悶。
這種天氣,最幸福的事,莫過于縮在自家院落的樹陰下,喝一碗冰鎮酸梅湯,吃幾片冰鎮甜西瓜,再懶洋洋地睡個長午覺,醒來後,薄暮初上,涼風徐來,此時若再呷點綠豆粥,沖個井水澡,上床捉捉蚊子,再與周公續續前緣,那可就真是太好嘍。
當然,前提是,如果蚊子不凶猛的話。
天剛蒙蒙亮,就有人候在了大雄門口,嘰嘰喳喳,議論紛紛。
啊,听說是來得越早越有機會成為幸運顧客,若是能奪得人人肖想的神秘禮物,就有可能成為京城的年度百佳女風流人物,屆時玉照一登上《皇家御覽》,就有資格參加年底的太子妃大選,機會難得,不搏不行。
只見大雄門口,衣香鬢影,環佩丁當,各家小姐極盡所能將各種能展現女人味的配飾穿戴上身,只求阿涼掌櫃一開門第一眼就注意到自己,然後從密壓壓的人群中月兌穎而出成為第一號扮男裝的幸運女客。
人人皆知,阿涼掌櫃有怪癖。越是有女人味的女人,他越是想將其裝扮成男人,如果你先天條件不好,打娘胎出來就長得太男人,他通常會不感興趣地看你一眼,然後抬指往「小雌店」一指,就把你打發到了對手的店堂。
若是一天之內有三個「男人婆」不知天高地厚地闖進大雄,阿涼就會失了營業興致,二話不說關門歇業,任憑其他久候的女客如何請求,他也不會開門。
于是後來,女客們自發就養成了互相監督的習慣。一旦在排隊隊伍中發現女人味指數過低的人,她們就群起而攻之,務必將其逐出隊伍,方才安心。哼,她們可不想在辛辛苦苦排了大半天隊之後,讓一個「男人婆」害得前功盡棄。
要知道,阿涼掌櫃的規矩可不是一般的多啊。其中有一條規矩是,一個女人一個月只有一次機會讓阿涼易容,你若是上個月十五號來過一次,那下一次就是下個月的十六號,不是十四號也不是十七號,錯過了就得再等一個月。曾經有個大小姐冒充別人在一個月內來了第二次,結果被擁有過目不忘本領的阿涼掌櫃一眼識破,從此被禁止入內,得不償失。所以,若想成為阿涼的老顧客,就必須守他的規矩,一條也不能破。
阿涼打開門時,門前的喧鬧立刻靜止,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整齊劃一地調整好姿勢,乖乖站好,螓首微揚,個個以企盼的眼神瞅向那個決定自己等候時間長短的氣質型掌櫃,含羞帶怯,欲語還休。
阿涼的視線掃向「脂粉堆」的外圍,那里很突兀地立著一個魁梧的男子,身著一襲黑袍,臉微微揚起一個斜望天空的角度,心靜自然涼的恬淡樣子,吸引著他朝他看一眼,再看一眼,一不小心就多看了兩眼。
他在往外看的同時,姑娘們則以手捧心,細細將他打量。
說來也奇怪,這阿涼掌櫃不過是一張普普通通平平板板的面孔,可是,姑娘們就是覺得他很耐看。
他,站著就是一幅畫,很容易就令人想起清江、明月、扁舟,寧靜而致遠,回味而無窮。呃,前提是,在不看他臉的情況下。
沒有人見過他笑,他也很少說話,舉手投足都似沒有音一般,靜靜的,只要他一出現,就連空氣中的浮塵都似要沉落下來,四周變得沉靜而安寧。
他的五官平平,卻有一雙迷死人的眼楮。那雙眼楮,黑黑亮亮,就像一塊浸在清澈泉水中的黑水晶,他不開口,眼楮就能替他說話。
跨出門檻,他將視線從黑衣人身上拉回投向台階下的女客,環顧一圈後,目光定住。
順著他的目光,眾人紛紛轉頭望向那名被幸運垂青的女子。
只見阿涼掌櫃朝那名女子點下頭,旋即轉身步回屋內,那名女子立刻跟上,臉上因興奮而染上了緋紅,緊捏著衣角的手指昭示著她的緊張。
她拘束不安地站在他身後,待看到他伸出白皙修長的食指指向那張坐起來很舒服的墨綠色太師椅,她忙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僵直著身子,不敢輕舉妄動。
然後,他捧出了一個經筒,輕輕在她面前搖一搖,示意她抽一個簽出來。
她閉著眼,手指在竹簽間捻來捻去猶豫不決,最後似下了莫大決心,一咬牙,迅速抽出一簽。
睜眼一看,上面寫著「樵夫」,她的臉立刻垮下來。
嗚,上回扮的是漁夫,頂著一身的魚腥味和一張破魚網從東來大道走回去,不知讓多少人看了笑話,沒想到這回手氣還這麼差,竟然要扮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