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曲
春日里
是誰的執意
逐落
滿庭白花絮絮
獨任
一園香氣蒸騰
釀入記憶
直待
露重夢寒
心無憑
意欲縱聲詠嘆
一闕茉莉曲
卻是曲難成調
人早消
第一章
這里是遠北,離中土有幾千里遠。
初春,北方的天尚透著冷冽,梅枝上還覆著薄薄冬雪。過些日子,陽光的溫度再烈點,那殘雪就會完全化去了。
她一身月牙白素質粗衣裳,彎著身,正奮力由水井里拉出水桶,初春的風微寒,她額際卻因使力而泌出薄汗。
「茉兒姊姊、茉兒姊姊,我娘要我送這把青蒿給你,我二叔托人從中土送來的喔,今兒個才到的。對了,我娘說姊姊的安眠散很有用呢!」一個身著粉色絲裳,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女,不知何時來到水井邊。
好不容易,將打上來的水倒進腳邊的桶子,才要使勁提起,忽然竄出的聲音讓膽小的她受了驚嚇,裝了水的桶子,就這麼應聲倒地。
她先是睨著讓水濺濕的衣裙,輕嘆了氣。繼而轉望著少女遞來的茼蒿菜,面露為難。
這遠北天寒地凍的,雖是初春了,但低溫的天候仍無法栽植出青蔬,是以,這束雖不算多的青蒿自然是十分珍貴。
她想著要推卻,但少女也精明,見她面色為難,機伶地接著說︰
「姊姊如果不收,回去娘定要責罰我,如果是罰我跪一天,還算小事,我一雙腳頂多麻到廢了,不過姊姊的醫術好,我腳若廢了,姊姊一定能醫得好我,所以我不怕;可是娘要是氣瘋了啊,少不得我要挨上一頓打,萬一娘下手無情,打花了我的臉,可怎麼辦才好?」少女側了側頭,一副苦惱的模樣。
這個茉兒姊姊,再好騙不過了,只要裝可憐,說幾句威脅的話,她就會沒轍。
「青青,這太貴重了,姊姊實在是不能收。」
居然還要魯啊?她都說得那麼可憐了耶!
罷了罷了,這威脅不成,講道理應該可以吧。
「貴重嗎?不會啊!我家有一大簍,吃都吃不完,二叔還差人送了其他蔬菜,就算我家人多,也吃不完啦!況且,我家那些哥哥們,都愛吃大魚大肉,這菜他們吃都不吃一口,擺了太久也會壞掉啊!姊姊,你不是常說不可以浪費食物嗎?」
既然裝可憐不管用,那祭出「浪費食物會遭天遣」的大道理,該成了吧?
「這……」
居然還給她猶豫耶!
現下這粉雕似的美麗小丫頭,可是用盡耐性了。她索性想了個對策——
「茉兒姊姊,你別這啊那的了,我等會兒直接把菜送到你家去,幫你擱在桌上,你別忘了吃就成。對了,我娘請你明兒個到家里一趟,我小扮昨日上長白山尋得一株千年活參,娘要給你看看。
喔,還有呢!我方才從大街來,遇見王伯,他家娘子好像要生了,正急得在大街上四處找你。姊姊要不要趕緊去瞧瞧?說不定這會兒王家的女圭女圭等不及,已經跑出來了。我看這水你就甭管了,回頭我到家,要小扮打幾桶水挑到你家吧。」
王嬸要臨盆了?茉兒慌忙擱下水桶,急急忙忙朝大街奔去,自然沒察覺小丫頭朝她背影吐著舌頭,扮了個賊兮兮的鬼臉。
王嬸要生了?根本是騙她的啦!
青青看著茉兒慌奔的背影,一點愧疚也沒。
相反的,她笑得好不得意,得意著她輕易使了計謀就支開茉兒。
也不能怪她啊!若不使計騙茉兒姊姊逛大街,恐怕要獲得茉兒姊姊首肯,讓她家的小扮提幾桶水到茉兒姊姊家,要花上一整天時間去魯呢!她這個邊關第一美少女楊青青才沒那種時間哩!
反正只要茉兒姊姊往大街晃去,整條街多的是找她麻煩的人,不是張伯肩痛,就是某某大嬸的風濕,連哪家小狽小貓有病痛,都能麻煩得了茉兒姊姊!
總之,一旦茉兒姊姊入了鎮里那條大街,不到傍晚決計是月兌不了身的啦!
再總之,茉兒姊姊忙著忙著,最後一定會忘了她誆她的這回事。
若是茉兒姊姊真的發現被誆了,她最多只會模模鼻子作罷,或是,責備自己,為什麼不細心些呢?
只要細心一點、不那麼容易慌亂,她就會記起來,王嬸的產期根本是兩個月後的事啊!
那只由黃土里掘出的空棺,從桃花源村跟著大軍回到京都,入了王殿,靜置在王寢宮的前廳一隅。
沒人有膽子探問軒轅棄意欲為何,更沒人敢質疑他,放只空棺在寢宮里,不怕尋晦氣?
他閑來無事就瞧著空了的棺木,偶爾一臉暴怒、偶爾又像是……像是為了什麼而痛苦似的。
軒轅棄反覆無常的表情,讓他身邊那群已是萬分戒慎恐懼的臣子僕役們,日子過得更是加倍膽顫心驚,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讓這位性子陰晴不定的王下令拖出去砍了!
從桃花源村帶回來的,不只那空棺,整村子人全讓軒轅棄下令囚進天牢了。
但最教人議論的,不是軒轅棄下令囚人,而是有只不起眼的灰色土狗,竟也跟著桃花源一村子人,囚入天牢。
由桃花源村回到京都那日,王是這麼說的︰
「三個月後,活要見林茉兒的人,死要見尸,要是見不著人或尸,整村子人就全殺了,一天殺一個,直到殺光了為止,從那只灰色土狗開始,斬了之後,不管人或狗,全都掛上城門,昭示眾人。」
殺人,對那群臣僕而言,是听慣了的。
但殺一條狗,甚至打算將狗尸示眾?這倒奇特!
有人猜,那桃花源村的聖女,必定跟王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有人則是猜,那聖女許是對王下了符咒,要逼他瘋癲,無端端屠人又宰狗的行為,難道離瘋癲還遠嗎?
軒轅王朝四年,天下初定,新政推行未滿一年,尚不足服天下民心。民心未安,群臣亦未全為盡心效忠之士,台面下密謀圖反氛圍暗流,巴望可攻之機,大有人在。
王朝的未來,仍在不定之局……
「茉兒姊姊!茉兒姊姊!不好了……」青青氣喘吁吁地喊著,一路奔至茉兒的草屋前,拚了命似地拍打那扇單薄木門,說不上完整一句話。而她原本粉女敕透紅的一張臉,此時慘白如幾日前就已完全消融的雪。
「怎麼了?什麼事這麼慌?先順口氣,再慢慢說。」茉兒拉開門,只見青青朝後面指著不遠處那片林子,張著口,還沒順過氣。
「有……有人……死掉了……好像是死掉了……好多好多血……」青青轉身想往那片林子走,說得斷斷續續。
茉兒听懂了青青的意思,慌忙回屋內拿了藥箱,趕緊追上她的步子。
「早上我到林子想找銀貂……小扮說他昨兒在這里看見一只銀貂,許是迷了路的小貂,我……我來找……卻發現有個人倒在大樹底下……」青青邊說邊跑,她嚇得有些慌了。自小到大,她調皮歸調皮,但頂是多受些小傷、流幾滴死不了人的血,生平還沒見過方才的景象。
片刻,她們來到青青說的大樹底下,青青慌得揪緊了茉兒的衣擺,聲小如蚊蚋,探問著︰
「茉兒姊姊……你看他……是不是死了?」
茉兒蹲探了探他的鼻息,很微弱,但還活著,緊接著她診了他的脈象,比她想像的還虛軟,看來他失血許多。
茉兒由藥箱找出止血散,往他幾道深得見骨的傷口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