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哭泣的聲音才緩緩地離她遠去。
當她冷汗涔涔由床上掙扎翻起,聞到臥室里熟悉的梔子花香,才完全回到現實,意會到剛剛腦子里的黑暗,不過是段遙遠的記憶。
這里是伊甸園,沒有母親讓人心酸的哭泣聲、沒有整夜的黑暗、沒有駭人的寂靜,在伊甸園里,多的是用不完的熱鬧……
掀開被子,她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撥開黏在臉上因汗溽濕的發,她熱得難受,睡衣也因惡夢發汗而微濕。惡夢嗎?多久沒作這樣的夢了?
床櫃上冷光鬧鐘顯示十二點五十分,還不到深夜一點。她淺淺嘆氣,決定下樓走走。抓了件披在椅背的薄襯衫,隨便套在身上,下了樓。
她以為屋子里,所有人都睡了。沒想到听見大門方向傳來談話聲,偶爾夾雜了低沉笑聲,走到門口時,看見的是笑雨跟溫子靳並肩坐在大門階梯上談笑,他們背對著她,不知在聊些什麼。
很莫名地,心口上壓了股沉重,說不出為什麼。
「真的嗎?」子靳在訝異間放大了音量。
「真的!」笑雨用力點著頭。
笑雨點頭過後,子靳接著傳出幾聲狂笑。
什麼事讓他們如此開心?開心得在這麼深的夜「促膝長談」……
她靜靜走往他們,但卻沒任何介入他們的意圖,即便心上滑過近乎可解釋為嫉妒的情緒,她也拿不出力氣面對那種陌生情緒。
若語走過他們,但子靳卻發現了她,抬頭先是驚喜、接著又困惑地發現她頭發與睡衣透著的水氣。
「我以為妳睡了。」子靳站了起來,這才看見她臉上不尋常的慘白。
她若有所思望過他之後,再低頭往笑雨的方向瞟了一眼,輕聲說︰
「你們繼續聊,就當我沒出現過。」
笑雨低著頭沒看她,子靳來不及有所反應,只能無聲看她走遠。
她是在吃醋嗎?
子靳愣地,還在努力解讀她那句冰冷話語後的含義。她方才望著他與笑雨的眼里,似乎有絲責難。她是真在吃醋嗎?這意味著,她有一點在乎他了吧!
炳、哈!要不是怕吵醒在睡夢里的人,他很想大聲狂笑。
「笑雨,她剛剛是不是有點吃醋?」喬笑雨應該比他了解那朵小花吧!
「你說呢?」笑雨停了會兒,模仿若語的語氣說︰「你們繼續聊,就當我沒出現過。」然後笑了,這是她剛才不敢看若語的原因,怕忍不住笑場。
「我沒听過這麼有『味道』的話從她嘴里出來,很酸呢!」看溫子靳一臉抹不掉的得意,她只得好心提醒呆站的他,「你該去追人了吧?她現在很需要安慰,作了惡夢還得應付醋味,為難她了。」
「作惡夢?妳怎麼知道她作惡夢?」
「我認識她十幾年了,該知道的都知道。」
「她作什麼惡夢?」
「你問錯人了,我不在她夢里。你去問她吧,她願意就會告訴你。晚安,我要去睡了。」
***
他在造景區最盡頭的涼亭里找到她,這是整座伊甸園最大的一區,區內有二十幾座風格各異的涼亭,平常笑雨會直接帶客戶來這一區參觀,商討客戶要的設計樣式。
夜里,造景區只有兩三盞燈亮著。子靳才踏上涼亭一步,若語便不客氣說︰
「我需要安靜,別煩我。」
「好。」他回得簡單,卻沒任何離開的意思,繼續走著,接著坐上她隔壁的圓形石椅。
「我說我要安靜,你听不懂嗎?」
「我可以非常安靜。妳不跟我說話,我就不會有聲音。我保證我不煩妳,妳可以當我不存在。」
「溫子靳,你一定要逼我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嗎?我不想看到你。」
「這好解決,妳的眼楮只要往前看,不要偷瞄旁邊,就看不見我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若語吼著,刷地站直了身,大有「你不走,我走」的氣勢,但才邁開一步,就被緊拉住手腕。
「坐下!妳要生氣、要罵人、要不理人,或者要打架,我都陪妳,就是不準現在離開我。我已經保證過了,我會很安靜,絕對不吵妳?我對妳只有一個要求,讓我陪妳。」
「你為什麼要來煩我?為什麼不繼續跟笑雨聊天?你們不是聊得很愉快、笑得很開心嗎?我不要你來煩我,你們誰都不要來煩找!」
「我們是聊得很愉快,至少我覺得很愉快,因為我們聊天的內容全是妳。笑雨跟我說了許多妳的趣事,說妳用哪些方式趕跑要追妳的男人。剛剛我笑得開心,因為笑雨說有次妳為了嚇跑街上跟妳搭訕的男人,騙對方說妳其實是個男人,對方不相信,妳還作勢拉下牛仔褲要人家親自檢查。
妳懂了嗎?我笑得開心,不是因為別人,是妳讓我笑得開心。」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這些,我不是你的誰,你有自由愛跟誰說什麼、做什麼,都不關我的事。」
「妳是想說,我有自由跟其它女人交往,對不對?不管妳信不信,第一眼在堤防見到妳,我就甘願放棄那種自由了。我明白妳還不甘願成為『我的誰』,我可以等,也有耐心等。」
靜默突然籠罩在兩人之間,深夜里,忽遠忽近的蛙聲蟲鳴,這一刻听來更顯清晰。
靶覺到手里握著的縴腕柔軟了,他換了溫柔的語氣。
「別站著了,坐下吧!妳要安靜,我就安靜。如果不想安靜,我也能陪妳聊聊天。」
她究竟是跟誰嘔氣?是自己?溫子靳?或是偶爾來糾纏的惡夢?她深深吸吐了一口氣,或許連她都覺得有些訝異,因為她竟安安靜靜坐下來。至于,被他握著的手腕,稍微掙扎著要抽出卻失敗了後,她就懶得再掙扎,任由溫子靳圈握著。
他真的如他所保證,一語不發陪著她在涼亭里坐了近一個小時,直到她開口說累了,他換個方式轉而與她掌心交握,牽著她的手,走回大屋。
「很感謝妳們幾個老板願意提供員工膳宿,如果不是這項福利,今天晚上我就不能這樣握著妳的手散步了。」這是沉默了一個小時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是喔!對你是福利,對我就變成損失了。」
「妳有什麼損失?有人願意陪妳坐著發呆一個小時,這應該是種幸福吧?」子靳偏著頭看她。
沉默算不算默認呢?她用沉默響應他的問題,在那一小時里,不可否認,她確實感受到很淡很淡的幸福。有人願意無聲無求,陪她呆坐個把小時,算是難能可貴的幸運與幸福吧!起碼,在今天之前,她認為男人女人之間,不可能那樣相處。
男人總是想從女人身上得到什麼。若沒什麼想得到的,男人不會有耐心陪女人熬時間,更何況是熬無欲無為的安靜時間。
她不確定溫子靳是不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不過在那段沉默里,她真覺得他只是單純想陪她,不是為了想要求什麼。
走進屋子後,子靳沒在給員工住的二樓停下,而是跟著走上她三樓房間,站在若語房門說︰
「我要陪妳睡,妳作惡夢的時候,我可以叫醒妳。」這不是詢問,近似是個命令。
「笑雨告訴你我作惡夢?」她站在門前,怔了一會兒才說。
「嗯?所以我要陪妳,妳不用白費力氣拒絕我。」
「你只是想陪我,沒其它企圖?」現在是星期四凌晨,星期天離開Motel之後,已經過了三天。這幾天,溫子靳除了偶爾牽她的手、趁她不注意偷走幾個吻之外,沒其它過分的大動作。
有時她會困惑,困惑他有點冷漠的行為,以為他是「得到」了就失去興趣,但似乎又不是這樣,因為他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想「吞吃」她的,像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