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放下後,他走了出去,外間的初陽一如既往地展現他面若玄鐵的風采,安靜地倒水,遞毛巾,服侍他洗瀨。
然後,突然地,他來了一句︰「閣主,昨晚睡得可好?」
風荷舉睨他一眼,「明知故問。」
這四個字,立刻讓玄鐵面孔開了花,當然,只是一瞬,緊接著玄鐵面孔又成了玄鐵面孔,繼續沉默地服侍閣主更衣。
穿戴整齊後,風荷舉問︰「你找到的那座墳,是誰的?」
初陽一僵,而後低頭認罪︰「屬下無能,未能找到真正的小五姑娘,請閣主恕罪。」
這時,韓氏小五終于磨磨蹭蹭挪了出來。
看到她腦後煞風景的婦人髻,風荷舉沖她招手,「過來。」
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終于挪到他身側,看也不敢看一眼初陽,囁嚅道︰「閣、閣主有何吩咐?」
「叫我什麼?」舉著梳子的手頓在半空,溫和的眸子望向她,眸中閃過的好像是,不滿。
「哦,呃,風,風。」杏眼不安地瞟了瞟面若玄鐵的第三者,吞吞吐吐叫出口。
梳子滿意地落下,抽掉她腦後的木簪,風荷舉道︰「初陽,去學院的伙食房端些吃的來。」
「是。」不識趣的第三者識趣地離開。
然後,他開始給她梳頭,她又開始不安地扭,「我、我自己會梳。」
「坐下,坐好了,別動。」
「哦。」
明明很溫和不具威脅的聲音,卻每每听在她耳中都似命令,使得她除了傻傻地應「哦」就找不出別的詞匯。
想來他應是第一次給女人梳頭,動作很慢,似是一邊思索怎麼梳一邊想要梳出理想中的效果,梳了拆,拆了梳,反反復復,最後總算是大功告成。
滿意地點點頭,他左看右看,然後問︰「你喜歡什麼顏色?」
「呃,綠、綠色。」
「嗯,」取餅銅鏡舉到她面前,他期待地看著她,「來,照照。」
鏡中的她,因為發式的改變,整個人都起了變化。只是挑了幾綹頭發在腦後松松地挽了個髻,然後任其他的隨意披散,她就由少婦變成了少女,清新得如同春雨過後的小筍,這樣的她連她自己看了都不禁臉生羞赧。
「我,這樣不太好,別人看了會以為我是久兒的姐姐。」
「笨蛋,你是怕別人說才把自己打扮成小老太婆的?」
抬手想拆掉頭發,卻被他喝止——
「不許。」
她訥訥地縮回手,「可是,好多年沒梳這種頭了,好不習慣。」
「那就從今天開始習慣。」
「可是……」
「嗯?」
悄悄抬眼看他,雖然還是溫潤如玉的樣子,可是她就是知道他不高興了,唉,男人真奇怪,不過是爬了爬他的床,他就開始管東管西。
第8章
這時,屋外響起久兒的聲音︰「娘,娘,你在里面嗎?」
她臉色一愀,提著裙子就往外沖。風荷舉想喚卻又住口,往窗口挪了挪,朝院里看去。
一個小家伙正探頭探腦往里張望,手掩在嘴邊,壓著嗓子喚︰「娘?娘?」
然後,她沖了過去,緊緊將他摟在懷里,捧著他的臉親了親,「久兒,久兒,對不起,娘讓你擔心了。」
「娘,你累不累?初陽說閣主不舒服需要你留下來服侍,你要是累,就不要做,我去和師父說。」
「娘有睡,娘不累。」
「啊,娘,你臉好紅,你是不是發燒了?你身體不好,不要熬夜。師父明明說你是來當廚娘的,為什麼現在又要讓你當丫環?我去找師父。」
「乖,別,娘很好,真的不累。你呢,昨晚睡得好不好?」
「不好,娘不在,我睡不著。」
「是娘不好,娘讓你擔心了。」
「娘,你這兩天,心口還疼不疼了?」
「不疼,哪會天天疼,久兒不要為娘擔心,娘要是疼了,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听著他們的談話,風荷舉眯了眯眼,手撫向自己的胸口,若有所思。
這個位置,曾被她的小手揉過撫過,她說「放松,這種痛,身體繃得越緊越容易痛」,這麼有經驗的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樣經常痛?
她回來時,風荷舉仍站在窗前一動不動。
循著他的視線,她看到她和久兒剛才交談的地方,臉上一紅,解釋道︰「我,久兒……」
他轉過頭,只是用溫溫和和的視線投向她,她就在這樣的視線中失了聲。
緊張地捏著手指,她垂下頭,忐忑不安。
他,是不是,看出來了?
頭越垂越低,然後眼中出現一只玉白的手,撫向她的胸口。
「這里經常疼?」
「呃?」
疑惑地抬頭,卻在他眼中見到那麼明顯的疼惜,眼眶一下子就熱了,垂下頭,她輕聲道︰「沒有。只是前幾天睡覺扭了筋,所以拉扯著心口有點疼,現在已經好了。」
他不再問,抓過她的手腕,開始給她把脈。
怕他發現什麼,她想使力掙月兌,可是他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扣著她扣得好緊。
「別動。」
怕動得太厲害反而引起他的懷疑,她只好強作鎮定任他把。
沒覺出什麼異常,他松了口氣,卻仍不放心,攬過她的頭擱在胸前,囑咐道︰「要是疼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熱氣再次涌向眼眶,偏開頭去,看到窗外開得熾艷而奪目的桃花,她好想好想哭。
為什麼美好的總是短暫?比如桃花,比如他。
初陽說,如果配不出解藥,明年的小暑,就是他的忌日。
不知,他還能不能看到後年的桃花?
初陽回來時看到擁抱在一起的閣主和韓夫人,他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哪知那個笨蛋夫人竟嚇得一把推開閣主害得閣主差點被桌腿絆倒。他咬著牙將手中托盤置于桌上,先恭敬地道一聲「閣主,請用早膳」,然後朝那個笨蛋使眼色。
可是,笨蛋就是笨蛋,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讓閣主先發了話︰「初陽,你眼楮怎麼了?」
「沒、沒什麼。韓夫人,閣主的補藥熬好了嗎?」
笨蛋終于反應過來,「還、還沒,我馬上去。」
她抬腳欲走,手腕卻被拉住,「坐下吃飯。」
「我……」咕嚕,好餓,偷偷看一眼托盤中的小菜,她吞吞口水,待觸到初陽凶狠的眼神,她忙違心道︰「我不餓,我先去熬藥。」
「坐下,趁熱吃。」不由分說拉她坐下,把筷子塞進她手中,然後瞄了眼面皮抽搐的初陽,風荷舉溫聲道︰「初陽,你去轉告歲暮寒,以後我的藥,都由他熬好了送來。還有,告訴如煙大師,請他重新找個廚娘來。」
她一听,忙站起,「那、那我呢?」
初陽瞪她一眼,這個笨蛋,他到底是怎麼把她找來的,只怕以後不是她來服侍閣主,倒要變成閣主服侍她了。唉,他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沒想到這個笨蛋小五在閣主心中的分量竟是這麼重。隔了那麼多年,即便是用模的,閣主竟然也能模清她的發式復原她當年的模樣。唉,他真不知是該替閣主喜還是憂。
那邊廂,閣主大人將剝好的雞蛋喂到她嘴里,答︰「你?吃飯。」
「哦。」
笨蛋!
無所事事的日子,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無聊。
因為,她新發現了一個打發時間的最好消遣,那就是,看他。
什麼也不干,就那樣看著他,從清晨到日落,怎麼看都覺看不夠,然後看著看著就開始傻笑,也不知道為什麼笑,可不知不覺就笑了。
大多數時候,他都沒有發現她的偷看,專心致志做他的事。可有時候,當她看得正入迷且對他想入非非時,他會突然轉過頭來,什麼也不說,就那麼瞟她一眼,她立刻就臉紅紅心跳跳連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若是他再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她頓時就覺得心一下子飛了出去,輕飄飄,暈乎乎,分不清東西南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