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一起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不知為何,老覺時間不夠。
春耕時,他若在便會同男人們一起下田;入夏時,他替刺史大人破獲了一窩攔路搶劫的強盜。
春去了,夏去了,然後入了秋。
秋來,就是忙,他同刺史大人告了假,就只在藥堂里幫著她處理事情,可她還是忙得昏天暗地,幾乎不知今夕是何夕。
立秋那一日,才要過午,她已忙得幾乎要上了火,就連喜兒都不敢同她多說兩句。
可那男人,似不知她忙,竟硬將她拉出藥堂里。
「阿魅,你做什麼?」她沒同他掙扎,卻也有些惱了,可又舍不得對他生氣,只能道︰「我還有事要做啊。」
「都要未時了,你還未吃吧?」他拉著她到了門外,一把將她抱上了馬,跟著也翻身上了馬,抓起韁繩策馬向前騎,笑著說︰「人是鐵,飯是鋼,再忙也是要吃飯的,吃飽了才有氣力工作啊。」
「你要帶我去哪里?」她回頭看著身後的男人,秀眉輕擰︰「一會兒有藥商要來啊。」
「岑叔和喜兒會處理的。」他說著,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拿擋風的斗篷包住了她,還抬手搗住了她的眼。「反正也不遠,有急事他們會來喊的。」
「你遮我眼做什麼?」
「我想你睡一下。」他又笑。
「在馬上怎麼睡?」
她好氣又好笑的嘟囔著,可還是順從的往後靠在他身上,枕在他肩頭。他身上的味道讓人好安心,嗅聞著那熟悉又安穩的味,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馬兒慢慢的走著,他大手還是遮著她的眼。
她思緒莫名渙散,不一會兒,竟還真的睡著了。
蘇小魅瞧著那累得一下子就睡著的女人,只覺心疼,瞧她累得眼眶下都黑了一圈了。
這女人,就是什麼事都非得要插上一手,這兩月更嚴重了,都不知她自個兒曉不曉得?
八成是不知的。
人人都知了,就她沒有知覺。
他要帶她去的地方,其實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他小心抱著她下了馬,她沒醒,只在睡夢中嘆了口氣,將揪著他衣的小手揪得更緊。
他瞧著只覺心暖,本想讓她吃些東西,見她睡得那麼熟,他也不吵她,只溫柔的抱著那累壞的小女人,在那他早先就來攤開的毛氈上躺下,讓她蜷縮在他懷里。
秋日午後的暖陽輕輕,白雲在藍天上優游而過,風吹得一旁林葉嘩沙作響,遠處還有洞庭水聲在蕩漾。
這時節,舒服得讓人呵欠連連啊。
輕擁著心愛的女人,他躺著躺著,幾乎也要跟著睡著,然後他就真的睡著了。
白露醒過來時,只看見那男人的臉,他臉上胡碴子又冒出來了,粗獷的睡臉在秋陽下,看起來好放松。
她忍不住抬手,撫著他如孩童般的睡顏,還有他又變干的唇。
他體熱,每回出門,必又熬夜操勞,現又適逢秋燥氣旺,那是火上加火,需吃些降火的東西,晚點她得熬些湯藥給他喝才是。
遠處,忽然傳來漁家吆喝收網的聲音。
她愣了一愣,這方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抬眼看向四方。
這不看還好,一看,她便整個呆住了。
她還以為他只是要帶她隨便去走走,散散心,偷個空喘息。可這里,不是什麼隨便的地方,是剌史大人送的地。
而這本該荒蕪的空地,此刻卻種滿了菊。
她無法置信的站起身,看見那金黃色的花海,不斷延伸,連綿出去。
她屏住了氣息,搗住了唇,難以相信的望著眼前的情景。
這菊,不是隨處可見的花,並非以前曾有,只在她想象中出現過。
它們,朵朵皆如碗般碩大,花瓣縴細嬌美,妖嬈多姿。
那是她花了數年光陰,用了無數心血,栽培出來的金菊。
這菊,是她在那恐怖可怕的年月里,唯一的安慰,僅有的支撐。為了逃避,她把心力全都投注在培植這品種的菊上,那一年才剛種成,可才有了花苞,還沒開花,事情就發生了,她沒來得及帶它走,沒有那個心思,也沒那個氣力。
她舍了它,也舍了一部分的自己。
從那之後,她再也不踫菊,不栽菊了。
怕栽了,讓人認出了她,知道了她。
她家世代種菊,懂菊的名家,都知道她,所以她從此不讓自己踫——
風,吹拂而過,吹得那片金菊在陽光下閃耀。
「去年,我為了調查,去了那地方。」
他低啞的聲,在身後輕響。
「我看見它開在已完全廢棄的花田中,附近的人告訴我,那是金家小姐栽的菊,可惜金家小姐沒來得及見它開花便遭不幸,可它雖無人顧,卻仍堅忍不拔的在那旱地生長著,年年開著花。」
白露回首,看見他已起身,俯視著她,黑眸含情,唇角帶笑。
「總覺得,這花似你,所以我將它帶了回來。」
輕輕的,他撫著她的小臉,柔聲道︰「本以為它很難種,誰知它自個兒長得極好,也許因為這兒土沃水美,它一下子便生了一大片,我本還憂著,它會不會只長葉子,不開花呢?可一入秋,它便成這般了,八成就是想給你瞧瞧吧。」
他說得輕松呢,可這菊是她培養的,怎會不知種出這麼一大片,需要多少心力,就算她本就是望它耐旱,可他若沒花心思,才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就種出這麼多呢。
「宋應天說,這菊可觀賞,亦可入藥,你花了不少心血吧?這下生了這麼多,擱著也浪費,咱們拿去揚州賣鳳凰樓,再要冷銀光送去京里賣那些高官富商,定能狠狠敲上一筆。」
她心一跳,忙道︰「不行,這花不能出——」
「這世上,會養菊的,可不只姓金的啊。」他知她憂什麼,只笑看著她,道︰「況且,這菊是我蘇小魅,閑來無事,不出公差時栽出來的,這附近人盡皆知,有何不可?」
她愣了一愣,怎樣也沒想到,可以這樣。
「白露,你天生一雙種什麼活什麼的手,你若想種什麼,那就種什麼,不需要因為任何事,便從此不踫。」他瞧著她,溫聲說︰「你愛菊,那就去種,況且菊也是藥,能退火,不是嗎?就當是種給我喝,不也挺好?」
白露怎樣也沒想到,多年前那惡人讓她舍了菊,也舍了部分的自己,可如今這男人卻用了心,想方設法的,將這菊和她失落的自己,還給了她。
白露心頭一熱,驀地快步走進他懷中,將這男人緊緊擁抱。
男人抬手環抱著她,只笑著,覺得一年辛苦都沒白費啦。
「你說你相公我有沒有聰明啊?」
瞧他得意的,白露听著,笑了出來,含淚笑著點頭。
「有。」
豈料,她才剛應,她肚子就很不爭氣的發出了一聲輕響,害她一下子紅了臉。
「瞧,你餓了吧?就說了人是鐵、飯是鋼了。」他笑著拉著她坐回氈上,拿來旁邊竹籃,變出一道道佳肴,和一大盅拿厚布包著保溫的雞湯,舀了一匙喂她。
「來,快喝點熱雞湯,我一早爬起來熬了幾個時辰的呢。」
她乖順喝了一口,聞言愣了一愣。
一早?難怪她整個早上沒見著他,還以為他出去幫著大梁他們收成了。
「來,再一口。」他又舀一匙,送到她嘴邊。「我撇去了油呢。」
他將湯送到嘴邊時,她還是乖乖又喝了一口,卻忍不住念︰「你有這時間,我還寧願你多睡一會兒——」
他用另一塊白糕,塞進她叨念的小嘴。
這幾日,因為忙過了頭,她吃什麼總有些反胃,白露原以為那甜糕會讓她想吐,誰知那白糕一點既不油也不膩,還不沾牙,只帶著淡淡菊花清香,還有著枸杞的甜,入口後一下子便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