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十八歲,才正年輕,她的人生才要開始,他知道世界有多大,她還不曉得,他很清楚,她待在紅眼,之後.慢慢會認識很多人,等她開了眼界,到時就會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他不過是個脾氣不好,任性妄為的臭小表,一點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自己清楚,再沒人比他更了解這件事。
這樣是最好的,對她和自己都好,等他當完兵回來,她就會看開,到時她就能真的把他當朋友。
只當朋友。
這樣很好,是他所希望的。
明知如此,他卻依然覺得郁悶。
日,正當中,曬得路上柏油,都仿佛開始融化。
當他抬腳,慢吞吞的朝那間餐廳走去時,他莫名知道自己永遠都會記得,這個熱到讓人發悶的夏天。
還有……她……
***
月兒彎彎,爬上了森森的水泥石牆。
蹲在簡陋的書桌旁,可菲呆看著窗外,那在建築夾縫中,閃耀著皎潔光輝的銀白。
她合上日記,關掉台燈,為了撿掉到地上的筆,才不小心看到那爬上樓的月亮,然後她就蹲著了。
就這樣蹲在桌旁,靠著落地窗,看著那抹銀月,發呆。
因為天氣熱,她將門窗敞開著。
遠處,車與人聲交錯,間或夾雜著電視節目的聲響,半夜十二點了,這城市依然散發著生命的氣息。
她其實是沒有資格不愉快的,她知道。
他只把她當朋友,他強調過很多遍了。
她對他沒有妄想,真的沒有了,唯一有的,是希望能成為朋友,但即便如此,還是覺得難過。如果她昨天沒問,也許他根本連提都不提了吧,或許得等到明天他離開了,才會曉得。
可是,她畢竟不是他什麼人,他本來就沒有義務得和她報告。
震驚過後,浮上心口的,只有淡淡的哀傷。
深深的,她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再怎麼樣,他還是和她說了。
她不曾想過,他會有升學之外的選擇。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呢?
她不認為當兵是他口中所說「重要的事」,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將它說出口,畢竟她只是個「普通朋友」。
朋友很好,沒有不好,真的沒有。
她真希望自己能夠真心誠意這樣想就好了。
當兵呢。
現在當兵,是要多久?應該不像以前要兩三年了,但少說也要一年多吧?
靶覺,好久。
她認識他,也不過就一年多……
丙然,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啊。
餅去一年多的相處片段,在腦海里——浮現,等她發現,她已站起了身,下了樓,來到廚房,忙碌了起來。
***
地上,有著一個便當。
那是三層式的白鐵便當,外面還套著拼布做的便當袋。
那特大號的便當,就在他房門外,他差點踢翻了它,幸好在最後一秒看見而及時收腳。
他看著它,半晌。
現在是清晨四點五十,公司里的人應該都還在睡,昨天屠勤有問過是否要載他去火車站,他拒絕了。
他買的是早上第一班的火車,那麼早,不需要讓人也跟著他早起,他自己會去車站。
但他的門口,有個便當。
他彎來,看見上頭,放了一張紙,上面只簡單寫了一句話。
記得要吃飯。
可菲
便當是熱的,幾乎有點燙,像是剛剛才做好。
胸口,莫名緊縮著,好像也有點燙。
他沉默看著那張紙條,然後將它收了起來,提起便當袋,穿過黑暗的走廊,上了樓。
他在一樓的樓梯口停下,駐足。
老公寓里,很安靜,沒有丁點聲音。
他忍不住回頭抬首,看著上頭。
曲折的樓梯,不斷蜿蜒向上,毫無聲息,在那一秒,他突然很想上樓,卻不知自己想上去做什麼。
所以,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轉回頭,打開了門,走進清晨微涼的空氣中。
必門的聲音,很輕,卻在寂靜的清晨中,順著曲折樓梯,向上,回蕩,傳到了那打著赤腳,坐在三樓樓梯上的女生耳里。
她沒有探頭去看,她不敢。
但他拿了便當了嗎?他也許會因為是她,怕拿了會讓她有所期待,而故意將它留下來。或許她不該署名,或許她根本不該留紙條,那樣也許他就會以為那是屠勤或屠鷹做的。
她坐在樓梯上,忐忑的想著。
他拿了嗎?
她兩手交握擱在膝上,等了一秒又一秒,終于再忍不住轉過身,躡手躡腳的爬到了樓梯轉角的窗邊,蹲跪在那邊,偷看。
清晨的巷子里,天色將明未明,街燈還亮著,在那條安靜的巷子中,只有一個人踽踽獨行。
他戴著棒球帽,穿著輕便的衣褲,背著簡單的行囊,已經快走出了巷口,但她看見,他手上確實提著一袋丑丑的拼布包。
心口,微微的縮,莫名的酸。
看著他的背影,她眼眶無端熱了起來,在她短短十八年的歲月之中,似乎每一個她喜歡的人,最終都會離她而去。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這古老的諺語,無端浮上心頭。
就在那一剎,她知道,她青澀的少女時代,已經正式畫下了句號。
雖然他看不見,她仍偷偷的抬起手,和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揮了揮手,悄聲和他及年少單純的自己告別。
「Bye、Bye……」
第13章(1)
扁陰似箭,歲月如梭。
枝頭的葉轉黃,落盡,又再抽出女敕綠新芽。
床頭櫃上,那二手老舊鬧鐘里的長短針,勤奮的轉動著,不變的畫出一次又一次的圓,只有顏色被陽光曬得更淺。
老公寓不動如山的佇立在巷尾,任風吹日曬雨淋,像是毫不在乎這一兩年的歲月。
轉眼,又是另一個新年。
「小肥,你真的不去?」
看著坐在車里的韓武麒,可菲搖搖頭,笑著拿出和去年一樣的理由︰「要是突然有人打電話來,公司總要有人留著接電話啊。」
「電話不是可以轉接到武哥手機?」退伍後就去美國念書的阿浪,從車後座探出頭來,瞧著她問。
「說不定會有人找上門來啊。」她找著借口。
「不差這幾天啦。」坐在前座的阿南笑著插嘴,「屠家人很好的,你不要害怕,你要覺得屠家兄弟太悶,也可以和我、阿浪與武哥,去耿叔家擠一擠。」
她笑了笑,道︰「不用了啦,你們回去過年,我剛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拜托快去,這樣我就可以上去睡我的大頭覺了。」
屠鷹提著行李,從她身旁經過,听到她說的話,不由得停下腳步,本想開口告訴她一件事,但站在後車廂那邊的屠勤,輕輕的朝他搖了搖頭。
看見大哥的提示,屠鷹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往前走,把行李放進後車廂中。
「小肥,你要改變主意,隨時可以過來。」屠勤走上前,看著她說。
「嗯。」她點點頭。
「你有我們家地址?」屠鷹問。
「有,也有莫森家和耿叔家的,電話我也都抄了。」她微笑,「你們放心吧,不會有什麼事的。」
韓武麒瞧著她,本想再說什麼,但最後只是笑笑,不再勉強。
「那公司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好了,快走吧,免得等一下遇到返鄉的塞車人潮。」她揮手趕著他們,交代道︰「到了記得打電話回來。」
「OK。」韓武麒發動引擎,邊道︰「記得門窗鎖好。」
她翻了個白眼,笑著說︰「我知道啦。」
他露齒一笑,戴上墨鏡,道︰「我會帶名產回來給你的,Bye!」
說完,他踩下油門,就將車開了出去。
她笑著和他們揮了揮手,直到車子消失在街頭,才轉身回到公寓里,上樓回房,卻在經過二樓時,听見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