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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香(上) 第13頁

作者︰黑潔明

兩牆對開的高窗,讓室內光線充足,上百位織娘女工,坐在木制紡車前,右手搖,左手紡,專心一意,將絲紡成線;另一些,則熟練的織著布。

在長屋的最後方,有一高腳方桌,其上堆著數卷不同的布料,有對龍對鳳的織錦,也有各色絢麗的絲絹。

一著純白深衣的女子,站在桌邊,翻看著各式布料,低聲交代身邊衣匠。

驀地,一名丫鬟,匆匆從外行來,穿過紡車織機旁,來到桌邊。

「荼蘼姑娘,凌陰已全數完工,公輸師傅請您回府驗收。」

站在桌邊檢查衣料的女人,抬首看著前來通報的丫鬟,道︰「知道了,告訴師傅們,我馬上回去。」

丫鬟朝她一福,便轉身離開,前去傳話。

荼蘼轉向一旁等待制衣的工匠們,道︰「我剛說的,可都記下了。」

「是,都記下了。」

「家里今年夏衣,就用我剛挑選的這些布料。另外,爺的深衣,領、袖、襟、據等處,皆以純采瓖邊,繡樣別用金銀絲線。」

「但,荼蘼姑娘,金銀絲線,才顯其貴啊。」一名衣匠忍不住建議。

「金銀刺眼,太過招搖,憑添惹人議論。」她淡淡道︰「爺非官家,不需太過華貴,師傅們用同色絲線,巧工細繡菱紋采邊便成。」

原來是這考量,金銀的確刺眼,近年城里多有商家如此,但細想下來,多了確實是俗而不雅。

「是,知道了。」衣匠垂首,恭敬的欲親送她出門。

「師傅留步,您忙吧。」荼蘼蜿拒了衣匠們的送行,自行轉身穿過長屋走了出去。

衣匠們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任她自己離去。

荼蘼出了鐵家的作坊長屋,一進入屋外廣場,便看見工匠們在竹竿上曬著月兌膠漂白的絲帛,有些人在不遠處,在大缸里重復浸染著布料,將其染上各種不同的色彩。

風中,彌漫著刺鼻的味道,讓她聞之欲嘔,就算已經來過無數次,她還是很不習慣那些染料的味道。

不自覺的,她握住了腰間的香囊,強忍著不適,終于走到作坊大門。

車馬,早等在門外。

「回鐵府。」她上了車,交代車夫。

車馬轤轤的離開了作坊,她才松了口氣。

十年前,她剛來時,鐵子正經營家業的角度就已甚廣。

他是當世的傳奇,年少父母雙亡,家業一度衰敗至底,但他卻不曾放棄,是他一手將鐵家重新振興,在短短數年內,再成大業。

無論北方的犬馬牛羊、裘皮、筋角,南方的珠璣、玳瑁、象齒,東方的漁鹽、漆、絲,西方的竹、木、皮革、玉石,鐵家皆有經手。

他將南貨北運,北貨南賣,賺其利差。

從越地的田器、燕地的鎧甲、秦地的房舍、胡地的弓車,到鄭國的刀、宋國的斤、魯國的削、吳越的劍,他一樣投資經營。

包有甚者,如鑄器所需之金錫,染布所需之丹砂,他也不曾放過。

七年前,因為事業越來越大,光是購置底下龐大工匠僕佣的衣料,每年都是一筆極大的支出,所以他也開始插手紡織。

她清楚記得,當年她已來三年,卻如閑人一般,她非客非僕,身分尷尬,整天閑荒得緊。一日他來探她,剛巧遇上管事來報帳,她也只不過對他手中的帳多看了一眼,那男人便好奇開口詢問,她稱這筆支出太過,他听了也不惱,反倒要她籌劃紡織作坊。

她吃了一驚,以為他只是說笑。

誰知,翌日一早,她屋外便已有工匠僕佣候著,說是爺要他們任她這年方才十三的小泵娘差遣,建置作坊。

那時,才知他是認真的。

刺鼻的氣味,徘徊不去,她怔忡的瞧著窗外街景,將香囊湊至鼻端嗅聞,清雅的香氣,緩緩取代了那刺鼻的味道。

當年,因為太閑,所以才接下作坊的籌劃,另一方面,卻也是想證明,她並非廢人一個,齊商之後,絕不會比楚商差。

可出了鐵家的深宅大院,接觸了外界,插手了他的事業,才知曉,鐵子正,不是普通的楚商。

他的才智與氣魄,是她遠遠不及的。

那一年,她成功的籌辦了紡織作坊,但也因此清楚認知到,他的格局與層次,和一般商人根本不同,無法比擬。「群聊社區」bbs.qunliao.com

她的成功,讓他逐漸將鐵家內務交與她處理。

這些年,她盡心盡力的在鐵家幫忙,跟在他身邊,學他處事之法,習他如何經商。

她是長女,是刀家巫兒,總有一天,爹娘會來帶她回家。

屆時,她習得的,都終將對刀家有所助益。

屆時,她也能如他一般,振興家業。

車馬輕輕搖晃著,她閉上雙眼,小手捏緊了那布制的香囊。

原本,這些年,她一直是這般想的,直到三年前,她始終懷抱著如此希望……

三年前——

「爺,荼蘼姑娘在作坊昏倒了。」

原在廳里議事的男人一愣,站了起來。

「人呢?」

「已送回房里。」

聞言,他交代幾位管事,「今天就到這里,你們都去忙吧,若有事再行回報便成。」

「是。」管事們一同應答。

他未等眾人離去,立刻朝後屋走去,邊問來通報的管事︰「派人請大夫了嗎?」

「請了。」管事垂手跟在他身後。

鐵子正大步穿過七拐八彎的回廊,來到荼蘼所居小院。

她的房門半敞,丫鬟才剛端了水出來,見到主子親自過來探看,嚇了一跳,差點把水灑了。

「荼蘼呢?」他手一伸,幫她穩住了水盆。

小丫鬟死命端著水盆,緊張的結巴道︰「在……里頭,大……大夫正在替姑娘把脈……」

他一待她握穩水盆,便松手往門里走去。

這屋不大,房室皆小,是給孩子住的,他曾要替她換大些的屋舍,但她卻堅持要住在這兒,說已經慣了,不願換。

就連要配給她的隨身丫鬟,她也全數婉拒,只讓人每日來打掃。

她說她非千金,亦非嬌客,不讓人隨身伺候,就算他硬是派人過來,她也不讓丫鬟多做雜事。

起初,知她性子拗,怕她認為丫鬟是他派來監視她的,而覺得不自在,他也就投有勉強。

他一直以為她終會適應這里,放松心防,但無論他如何做,她卻始終不曾松懈過。

他交代她的事,她從沒誤過,一次也不曾。

但她不和人交心,不同任何人閑聊,她來到這里已七年,卻無半個知己,也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她只是沉默的跟在他身邊做事,伺侯他、協助他,數年如一日。

他穿過小廳,走入她房里。

大夫坐在床榻邊,正替她把著脈。

那個頑固的女人,躺在床上,鵝蛋的小臉,蒼白如雪。

見到他,大夫一愣,收回了把脈的手,和他微微領首。

「鐵爺。」

「公孫大夫。」他行至床榻邊,低問︰「她還好嗎?」

鮑孫大夫起身,微笑安撫道︰「還好,荼蘼姑娘只是心火稍旺,氣血兩虛,大約是這幾日沒睡好,加上作坊染料的味道太嗆人,她才會一時氣窒,我開些方子,您讓她多歇息兩日,服用數帖,自會痊愈。」

「作坊染料太嗆?」有嗎?他不覺得啊。

始終在一旁候著,從染房跟回來幫忙的織娘聞言,上前解釋︰「荼蘼姑娘嗅覺頗為靈敏,一向不喜染房味道,過去也曾因此感到身體不適。」

鐵子正一怔,臉一沉,低叱︰「怎沒人和我提過?」

沒見過主子發脾氣,織娘嚇了一跳,慌忙低下頭,結巴了起來︰「我……奴……奴婢……我……」

織娘嚇得語不成句,倒是床榻上原本昏厥的人,轉醒過來,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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