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門鎖好,到床上去睡。」
有那麼一秒,她似乎看見他眼里的擔憂與關心。
可下一瞬,他卻擰起了劍眉,冷聲批評著︰「自己一個人獨居,開著門睡覺很蠢。」
這句話,硬生生的將他變得可親的幻覺給打碎,下一句惡意的話語,則再度讓她徹底幻滅。
「不想讓人擔心,就不要老是做會讓人擔心的事。」
一把無名火,驀然上涌。
「用不著你擔心。」她抿著唇道。
「就算我不擔心,我媽也會擔心。」他上上下下,從頭到尾將她掃視了一遍,意有所指的道︰「你有多久沒照過鏡子了?」
瞪著他那英俊但冷漠的嘴臉,忽然間,她想起來自己為什麼看他不順眼了。
雖然很沒有禮貌,她還是當著他的面,把大門甩到他可惡的臉上。
她討厭這自大的王八蛋。
二十年不變!
孔奇雲討厭她。
不是她自夸,但因為她的萬事皆通,所有的左鄰右舍都愛她,只有他不一樣。
雖然他不曾說出口,但她能清楚感覺到,他對她所作所為的不贊同。
那男人光用一個眼神,就能清楚表達出他的不悅和認同。
他老是對她眯眼皺眉,很久以前,她曾經試圖算過,那一天,他至少對她皺了二十次眉頭,而且之後肯定還有,因為她數到二十次就放棄了。
二十次耶!
她有沒有那麼糟糕?她沒那麼惹人厭吧?有嗎?
「王八蛋!」
憤怒的走回屋里,她上樓回到自己房間,終于還是忍不住對著空氣揮拳,火冒三丈的咒罵著。
「又不是我叫你送湯過來的!你以為我想麻煩你嗎?要你多管閑事!不想送,你可以不要送啊!說你很忙啊!媽的!不敢拒絕你媽,干嘛把氣發在我頭上?」她月兌掉了衣服,用力把髒衣丟到洗衣籃里。
「狗屎!若不是看在你媽的份上,你以為我會理你?什麼叫不想讓人擔心,就不要老是做讓人擔心的事?我他媽的自己一個人過得好好的——」
她轉過身來,然後在穿衣鏡中,看見自己東翹西翹的頭發,蒼白無血色的臉,干澀的嘴,還有烏黑的眼圈、突出的肋骨,嘴邊的咒罵倏然而止。
媽的!她看起來活像鬼!
惱怒的,她把月兌下來的長褲扔到穿衣鏡上,掩蓋住丑惡的自己,然後轉身走進裕室,踏進裕缸里,打開熱水沖刷汗臭的身體,卻看見小妹留在她浴室里的小鴨玩具。
可惡……
喉頭,莫名緊縮著。
她蹲在裕缸里,緊抓著那只黃色的小鴨鴨。
懊死……
她好想念那老愛鬼吼鬼叫的小毛頭,好想念總是喜歡碎碎念、廚藝不佳,但精明干練的老媽,好想念寡言但溫柔沉穩的老爸……
熱水,不斷沖刷而下,咬著唇,她緊握著黃色小鴨鴨,心痛難忍,淚水卻依然流不出來。
她沒有哭,從一年前,他們三個一起出游,卻意外過世之後,她就再也沒哭過了。
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過得很好。
她有吃飯,照常運動,和以往一樣幫人處理雜事。
的確,她刻意讓自己忙得團團轉,不讓自己多想,但她總是拖到最後一刻才回家,她不想回到空無一人的屋子,不想提醒自己,她最親愛的家人,都已經不存在于這世界上。
所以,她正常生活、照樣工作,因為這樣,人們就不會因為擔心,提起那場悲劇,問起她的狀況。
她一直以為她做得很好,直到那可惡的王八蛋,把實情硬生生砸到她臉上。
她忘了鎖門,沒有按時吃飯,把自己累得像只狗一樣,還在黑暗中逃避現實……
深吸了口氣,她以掌心捂著干澀的眼,卻依然感覺不到淚水,只覺得累。
好累好累。
如果她那天有和他們一起去,如果她沒有忙于工作……
熱水,一直流,不停的流。
她不敢再想,阻止自己去想,只是從裕缸里爬了出來,支使著酸痛發軟的身體,她把自己擦干,然後倒在床上,讓黑暗再次吞蝕一切。
第1章(2)
然後,天亮了。
睡了一夜,她依然覺得很累,疲憊佔據著四肢百骸,像是打算就此長住,再也不肯離開。
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下床,重新開始新的一天。
不過,這一次,她把自己的儀容整理得更好,她不會再讓他看到她疲憊骯髒的模樣。
她會撐過去的。
看著窗外的朝陽,華渺渺告訴自己。
當她再次牽著單車出家門時,她感覺到有道視線看著自己,明知道是他,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去。
孔奇雲站在隔壁二樓陽台,手里拿著一杯咖啡。
他整齊的西裝,依舊挺得像軍服一樣,英俊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她有些懷疑,這王八蛋在監視自己。
大概是怕她自殺,他家房價會因此受影響而下跌吧。
去年意外發生後,這沒血沒淚的男人竟然在她家人的喪禮上,要求她把房子賣給他。
天知道,她家人的尸骨都還沒燒成灰,她不知道他哪來那種臉皮,竟然敢開口要她賣房子。
在那當下,她用盡了所有理智,才沒拿一旁葬儀社送來的花籃揍他。
冷血的混帳。
強忍對他比出不雅手勢的沖動,渺渺轉身,跨上單車,踩著踏板,離開空無一人的家。
雙腿似千斤一般的重,可她仍奮力維持穩定,沒有讓他看到她小腿的顫抖。
好累。
她忍不住想,然後她踩下一次又一次的踏板,不讓自己再想。
她聞到一抹香。
淡淡、輕輕,隨風而來,若隱若現。
那香味,有些熟悉,她卻怎樣也想不起來,那是何年何月,曾嗅聞過的味道。
等到她察覺時,她已經隨著那香氣,在城市里,穿街過巷,停在一間未曾見過的庭園咖啡店前。
那間咖啡店,有著一棵巨大的菩提樹,還種滿了遍地的紅花。
紅花石蒜,又稱彼岸花。
她認得這種妖艷得有些詭異的花,卻忘了是誰告訴她的。
紅色的花,為咖啡店添了幾許詭異的味道。
但那抹香氣,不是這些花散發出來的,她知道。
那味道,不是只有單一的香味,那也不是咖啡的香味,她說不出是什麼,她無法清楚辨認,但依然清楚感覺得到那一層又一層溫柔的香。
那抹香,是店里傳出來的。
渺渺將單車停好,推開花園的小門,朝咖啡店走進去。
香氣,在她推開玻璃門時,變得更明顯,清清淡淡的,吸引著她。
「歡迎光臨。」
一位女孩,坐在櫃台里,嘴角漾著神秘的笑。
黑色的貓,蜷縮在其中一張沙發上,寶石一般的眼,緊盯著她。
渺渺在門邊遲疑了一下,突然懷疑自己為什麼人在這里,然後她看見了那個擺放在吧台上,小小的銅制香爐。
香爐是中式的,在這西式的咖啡店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色的煙,裊裊,盤旋在空氣中。
她不自覺的往前踏了一步,走進了店里。
身後似乎響起了門鈴的聲響,她卻听不真切,覺得好像在千里之外。
不由自主的,她來到了那看來古老精致的香爐前。
溫暖又熟悉的香味,包圍著她。
悄悄的,她吸了口氣,香味從鼻端滲入心肺,幾乎在轉瞬間,就讓她鎮定了下來。
恍惚中,她感覺到,像是有雙溫暖的大手,輕擁著自己,護衛著她,替她遮風擋雨……
「你喜歡這香嗎?」
听到這問題,她回過神來,抬首看見那長發的年輕女孩,不知何時晃到了眼前,趴在吧台內的那一邊,隔著香爐,對著她微笑。
她還沒回答,卻不知怎地,竟在大白天,忍不住小小打了個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