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忙了一天,她回到家,泡在自己的浴白里,浸在熱水中,讓意識和身體一起漂浮放松。
熱水溫暖了她的身軀,一點一滴的帶走一天的疲憊。
半個月前替他大采購之後,她煮了雞蛋粥,又教他自己做簡單的三明治,他那天吃得很高興。她本以為那麼簡單的東西,他自己做起來應該不難,但第二天她去時,發現他又沒有吃東西。
「我做的不好吃。」
他鑽眉怒目,一副都是她沒教好的模樣,讓她想拿刀柄敲他,卻听他下一句接著說。「沒有妳做的好吃。」那其實也是抱怨,他的口氣和表情都是。她不該因為那根本不是稱贊的稱贊感到高興,但她無法控制听到那句話時,驀然升起的飄然和愉悅。
懶惰的男人,都是這樣被女人寵出來的。
但她是他的清潔人員,兼廚子;她上星期已經拿了新的合約給他簽。
她告訴他,雖然如此,他還是要自己學著煮飯吃,不然會太閑,他已經有錢到不需要工作,太閑只會讓他無聊到胡思亂想。
兩個星期過去,他雖然會試著做一些她教的簡單料理,但卻不太吃。
他說不好吃,她倒覺得沒差那麼多。
他的錢,還在她戶頭里,他不肯告訴她,他的賬號。
無論她說什麼,他就是不肯講。
她已經開始考慮,是否干脆把錢以他的名義捐出去。
她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卻又無法將他拋在腦後。
他在新的合約里,要求她必須每天去他那里煮食一次,加上打掃清理的時間,每天至少都要花超過兩個小時。天天去那里報到,讓她更加清楚他的生活有多貧瘠,過去兩星期,除了她強迫他那次,他從來不出門,他也不看電視不上網,他的電話也從來沒響過,至少她沒听它響過。
她懷疑,她是他每天唯一開口說話的對象;她懷疑,以前她來打掃時,他是刻意避開,因為不想和人說話。
有時看著他,她會不由自主的好奇,究竟是遇到什麼事,才讓他變成現在這樣自閉。
她不該關心他,但在他以為她沒注意的時候,他會站在臥房的窗邊,看著樓下的人群。每當那時,她總會在他眼里看到可怕的死寂與荒蕪,好像他的魂不在那里,好像這世界對他來說,無聊得要命,而他再也不想活下去。
她不懂他究竟有什麼毛病,明明他什麼都有,卻把自己關在屋里。
然後當他抬起頭,看著她時,她又會看見他眼里無以名狀的情緒,像是有什麼東西如蛛網般將他緊緊綁縛住,而他希望有誰能來將他救出去。
每次看見他那求救的表情,她都想轉身逃跑。
可他那模樣,太像十五年前的自己,她還記得她顫抖的爬上高樓時的絕望,還記得那年的寒風用力拉扯她的裙角,吹拂過她的耳畔,好似在悄然低語︰只要往下跳,死亡就能將她的痛苦,和體溫一起帶走……她閉上眼,深吸口氣。當年她無法對那個女孩伸出援手,至少能試著幫幫他。
只要她小心一點,小心的和他保持距離,不要變得太在乎就好。
等他放棄了想死的念頭,她就能頭也不回的離開,繼續過她的太平日子。
只要她夠小心……
泡了澡起來,身體溫暖許多,肚子卻發出了饑餓的空鳴。因為整天都在外面跑,她吃外食的多,並沒有購買存放食物的冰箱。雖然寒風在牆外呼嘯奔跑,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套上衣帽,到街頭轉角的便利商店買點熱食來吃。
她在便利商店里,買了一杯熱可可和微波加熱的三明治時,怎麼樣也沒想到,回到家中,舊日的惡夢,在經過三年又八個月之後,又出現在她面前。
她懷疑他是怎麼找到她,為了躲避這王八蛋,她已經搬了好幾次家。自從他將母親打成重傷之後,她不顧怯懦母親的反對,搜集了證據,向法院申請了保護令,才讓他不敢再騷擾她和母親,但也只是一陣子而已。三年前母親過世,她辦完喪事後,立刻搬離原住所,但顯然他想辦法找到了她。她家的門被撬開了,一個猥瑣的男人,像胡狼一樣,正在窄小的套房中翻箱倒櫃。
很難想象,一個人活了幾十年,卻還是不曾從生活中學到教訓,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她就看見他這樣對待她媽,幾十年過去,他還是一事無成,只懂得破壞和偷竊。
「如果你要找的是錢,那里沒有。」她冷聲開口。
男人猛然回身,眼里充滿了血絲,有著凶猛的陰鷥,在看到她時,他臉上沒有愧疚、沒有驚慌,有的只是惱羞成怒的不爽和急切。
「錢呢?我知道妳有錢,妳把錢藏哪去了?」
「我已經把這個月的吃飯錢給你了,我說過了,吃飯錢我會給你,多的沒有。」她鄙夷的看著他,「如果你想賭,最好自己去工作。」
「妳這不孝女!」他憤怒的朝她逼近,她聞到他身上那股讓人作嘔的酒味。
「我辛辛苦苦把妳養那麼大,妳休想每個月花點小錢就把我打發!」
「你養我?」這不要臉的廢物,讓她只想對他吐口水。她憤怒的開口指責︰「養我的是媽,是那個辛辛苦苦替人洗衣幫佣,被你毆打偷錢的女人,從來就不是你這只會賭博的酒鬼,我從沒花過你一毛錢。若不是看在媽的份上,若不是法律規定我得養你,我連一塊錢都不會給你!」
他揚起手想揍她。
但她早料到,側身閃開他的拳頭,把手中熱燙的可可,全潑灑在他臉上。
他痛叫出聲,卻更火大,狂亂的揮舞著拳頭。
雖然早有準備,她還是在混亂中被打到一拳。
疼痛在臉上爆開,恐懼也是。
「賤人!早知道當年老子就把妳掐死」
憤怒的咆哮,在空氣中震蕩,一如那些年驚怖的夜晚。
在他的威嚇下,她幾乎要反射性的再次縮起身體,就像多年前那個膽小的女孩,只能縮在牆角,哭著忍受無情的暴力;但她已經長大了,為了不再被毆打,她早已學會自衛的方法。
當他再朝她揮拳,她抓起沉重的背包朝他揮去,把鑰匙握在拳頭指縫之間,狠狠的朝他臉上攻擊。他的慘叫,再次在樓梯間回響。她轉身逃跑,知道她的攻擊雖然有效,但並沒有辦法擊倒他,而他比較強壯,力氣也比她大。她原以為她來得及跑到大街上,但事情沒有想象中的簡單,她還沒出巷子,他就追到了她。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長發,將她硬生生扯了回去。
她痛叫出聲,往後摔跌在地,淚水飄出眼眶的同時,她繃緊皮肉,準備忍受接下來的攻擊。
但他卻突然松開緊抓她長發的手,再次哀號起來。
她睜眼回頭,看見一個她沒想過會在此時此刻見到的男人。
那個應該待在他豪宅里的自閉宅男,穿著絲質的黑衣黑褲,握著那混帳的手臂,神態輕松,一臉冷然。
全身皆黑的他,幾乎和巷中的暗影融為一體。
痛苦哀號的男人,憤怒的舉起另一只手,咒罵攻擊他。
「去你媽的!」
他連閃都沒閃,她以為他會被打到,倉皇爬起身,出聲大喊。「不要」那人沒有住手,他也沒有,他揍了他一拳,還捏斷了他的手臂。她可以听見某種東西碎掉的聲音。暗夜里,那物體被擠壓碎裂的喀噤喇哩聲,听來特別清晰,教人心驚。
「啊!我的手我的手」
那個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饒,「好痛、好痛!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放手……求求你……拜托……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