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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夜叉(下) 第2頁

作者︰黑潔明

她眼也沒眨一下,但他知道,她不信他說的話,不過她一點也沒牽動臉上的表情。

她認為他想死。

他想死?幾乎擁有一切的他會想死?

多可笑。

「妳可以留下來打掃。」看著那自以為是的女人,他感覺有趣的開口應許。

「謝謝。」她看著他,淡淡丟出這一句,態度不亢不卑。

然後,她閉上了嘴,不再理會他,只是重新打開工具間,綁上頭巾,套回清潔用的塑料手套,拿出清潔工具,開始打掃。

她的動作真的很快,迅速確實又利落,從上到下,從外到內,依序清掃著這間超過上百坪的屋子。

她先擦掉玻璃外的灰塵,換掉他臥室內的床套,收了廁所的垃圾和換洗衣物,還快速的刷洗了他的浴白和洗臉台,擦掉鏡子上干掉的水漬,最後才用吸塵器吸地,把所有因清潔而掉落灰塵毛屑的地方,清潔干淨。當她做著這些工作時,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她工作。她從頭到尾沒看他一眼。

沒有多久,她打掃完了,重新收拾好工具,再一次摘掉手套和頭巾,關上工具間的門。

她花了不只十分鐘,不過老實說,也沒有超過太多。

這女人,瘦得像根掃把。

他估計她只有二十幾歲,頭上卻盤了一個老姑婆似的圓發髻,臉上也沒有半點脂粉和唇彩。

她從頭到腳,都給人一種冷淡又刻薄的感覺,活像剛從山上岩壁上掉下來的石頭,每個角都無比尖銳,不曾被山水磨圓。

原以為她會在收拾好一切後,匆匆朝他點個頭,安靜的帶著那些垃圾和髒衣服,轉身就走,留他繼續被打擾的跳樓興趣。

但她轉過身,從櫥櫃里拿出他從未用過的鍋具,裝了水,和米。

天知道,他甚至不曉得他的屋子里有米。她洗了米,切了兩片姜,把鍋子放上爐具,開火煮滾。他很久沒吃東西了。他對食物早已沒了興趣,無論吃什麼,都味如嚼蠟。他應該要阻止她,可他沒有。一種奇怪的情緒,讓他盤腿坐在沙嶺上,看著那女人玩弄他嶄新的廚具。

起鍋前,她打了一顆蛋進鍋里,灑了點鹽,關火,盛進碗里,再放了根調羹進去,然後端到他面前的桌上,彎腰放下。

「這是什麼?」

「雞蛋粥。」她直起身子,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道︰「有時候,你只是餓了。吃碗熱食,退一步想想,就會找到事情解決的方法。不然,就算要死,至少也吃完再死,別當個餓死鬼。」

天啊,就連骷髏精都比她圓滑。

她轉過身,停了一下,又轉回來看著他道︰「有個人告訴我,人生在世,就是要從錯誤中不斷學習,這一世犯下的錯,若沒及時更正,下一世必要重來一次。我不信鬼神,但如果真是那樣,就太痛苦了,我寧願這輩子就一次搞定。」

他不相信這女人竟然對他說起教來了。

「我沒有要自殺。」他不爽的重復。她看著他,兩秒。「那很好。」在那短暫的停頓之後,她眼也不眨的開口,還不忘道歉,「抱歉誤會你。」

這女人的道歉一點誠意都沒有。

「謝謝你讓我打掃。」她再開口。

沒等他回答,她轉身走開,洗了鍋子,擦干料理台,晾好抹布,離開廚房,走到玄關,拿起自己放在玄關桌上的背包,坐在玄關椅上穿好鞋子。

然後,起身套上外套,拎著衣袋和垃圾開門走出去,再靜靜的把門關上。

屋子里,再度陷入寂靜。

可惜,世界還是吵雜。

他听到她按了電梯,安靜的等著電梯上升。

眼前的雞蛋粥,冒著裊裊的白煙,飄散著米飯香。

看著那碗粥,他冷哼了一聲,不懂自己是怎麼回事,竟讓她在他面前如此囂張。

他拿起那碗粥,打算拿去洗碗槽倒掉。

但潔白的米粒,開著小小的花,在燈光下散散發亮。

米飯的香氣,竄入鼻端,鑽入心肺。除了姜和蛋,還有些許的鹽,她沒有加入多余的東西。那香氣,有種懷念的感覺。不自覺的,他拿起調羹,舀了一口入嘴。

電梯門開了,她走了進去。

米粥清甜,蛋花滑女敕,入胃暖極。

他听到她疲憊的靠在電梯里,嘆了口氣。

慢慢的,他再舀了一口雞蛋粥,入口。

好暖。

那暖熱,在空寂許久的胃里擴散。

莫名,撫慰了他。

走出電梯,她穿過一樓大廳,把垃圾丟到垃圾箱里,拎著衣袋和管理員及保全人員點頭招呼,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推開玻璃門,離開這昂貴的豪宅華廈。

外頭,冷風刺骨。

她拉緊了幾乎要開始月兌線的圍巾,走路到附近的捷運站搭車。

我沒有要自殺。他低沉的嗓音,在耳中回響。那家伙剛剛明明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鬼才信他說的話。為了以防萬一,她在人行道上抬起頭,仰望那頂樓的住房。

那一層的燈火,仍亮著。

邊牆上,沒有任何想往下跳的人影。

既然她剛剛出來時,地上沒有任何尸體和血跡,那或許表示,他已經開始吃起那碗粥。

她不應該多管閑事,她應該假裝沒這回事,在發現他時,轉身離開,然後打電話報警,這才是明哲保身之舉。

但當她看見他站在露台邊牆上,一臉痛苦時,她實在很難當作沒看到。

她認得那種絕望虛無的表情,她也曾被逼得站在高樓之上,痛苦得只想一躍而下,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應付其它。

終究,她挺住了,沒往下跳。

她不懂,像他這種有錢有勢,臉又帥得能去當電影明星的猛男,有什麼好過不去的?她拉回視線,繼續往前走。雖然不懂,但她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都有自己的困境與煩惱。她希望他吃了那碗粥,然後抬頭看看天,發現每一個死胡同里,其實都還是有出口,只是太心急了,才忽略了它。

天上皎潔的月,已經完全被雲遮蔽。

她在寒風中行走,穿越在聖誕夜中游行狂歡的人潮。

希望那家伙不要再想不開,他是個很好的客戶,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家。那間屋里,只住了他一個人,要維持那間豪宅的干淨非常簡單,簡單到讓她每個月去領那一次四小時,一個月八次的打掃薪水時,甚至會因此心虛起來。

多數的時候,平常她要花四個小時才整理得完的豪宅,都可以和今天一樣,快速的清掃完。

如果他掛掉了,她會非常遺憾。

但也就這樣而已,她盡力了,如果他吃完粥還是想死,她也無能為力,只能祝他幸運。

她的心腸並不好,日行一善的額度就只有這樣,她無暇顧及百萬富翁的生與死,她還有自己的生活要繼續。他要真死了,也不干她的事。

他吃完了那碗粥,關燈躺上干淨的床。不知為何,靈敏的雙耳仍自動追尋她的蹤跡。她坐上捷運,再轉公交車,然後下車走路,瑟縮地穿過市街,走進沒有電梯的公寓,辛苦爬了數十個階梯,抖著手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她替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打開一個塑料袋,開始咀嚼。

他在黑暗中睜開眼。

在那瞬間,才發現,那從剛剛她在屋里時,就一直不斷出現,渺小又不規律的聲響,是她肚子餓的聲音。

她餓了,卻仍替他煮了粥,然後才離開。

忽然間,他明白她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

如果她真的無情,當她以為他想跳樓時,她其實可以轉身就走,但她沒有,她反而開口叫住了他。

雖然字字語帶譏誚,但那個女人確實讓他走下了邊牆。她甚至還讓他吃了東西。那碗粥在他胃里,仍是暖的。他閉上眼,在黑夜里,靜靜傾听,她的聲音。她吃得很慢很慢,彷佛手中的食物是稀世的珍饑,每一口都舍不得吞下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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