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邊的女人,和剛剛下樓去的那位,都同樣美麗而高傲。
阿絲藍輕嘆了口氣,「你別氣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再怪她也沒用,不是嗎?」
澪沒有回答,她也沒再多說,只是轉過身,安靜的退出房間,下樓追了下去,她在一樓的大廳追上了蝶舞,不忍的出聲叫喚她。
「王後。」
聞聲,蝶舞在一樓的廳里回首。
「澪不是那個意思。」阿絲藍握著她的手說。
看著善良憂心的阿絲藍,她不禁在心底苦笑。
以前,阿絲藍在私底下也是直接喚她蝶舞的,說阿絲藍是侍女,她更像她們的姊姊。曾幾何時,阿絲藍卻也和她講起了規矩和輩分?
「我知道。」蝶舞哀傷的看著她,強言歡笑的說︰「她生氣是應該的,如果是我,遇到這種事,也會發火的。」
「你別記在心里就好。」阿絲藍瞧著貌美如花的女人,蝶舞揚起了嘴角,卻顯得勉強且僵硬,她懷疑蝶舞還記得該如何真正的歡笑。
像是知道她看出她的勉強,蝶舞瞥開了視線,轉移話題,「對了,巴狼呢?今日大典,工坊也休息吧?」
「嗯,他應該到家了。」她點頭,好奇的問︰「有什麼事嗎?」
「我得親自去和他道歉。」
阿絲藍一愣,突然領悟,「今天早上,你是真的不知道,王上決定要宣布這件事,對不對?」
蝶舞垂下視線,「那已經不是重點了。」
的確,那已經不是重點了。
「你……」阿絲藍張嘴,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也無法再說。
蝶舞淡淡的笑了,帶著些許的憂傷和哀愁,轉身走出了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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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擔心巴狼。
春祭大典結束後,阿絲藍曾試著溜到台前找他,但他早就走了。
典禮後,有太多東西要收拾,太多的事要做,偏偏澪和蝶舞還在白塔上起了爭執,沒人敢上樓送茶,姆拉只得找她去。
白塔里,要做的事堆積如山,所以阿絲藍只能強忍心中的擔憂,把手邊的事先處理完。
等她忙完,準備回家時,天色早已昏黃。
她早上出門前,替他煮了午飯,他只需要把東西放到鼎甑上蒸熱就好。
生火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她只擔心他會把飯食蒸過頭,或干脆懶得加熱,就這樣冷冰冰的吃了。
今天在大典上,他看起來不太好。
巴狼是鑄銅工坊里的大師傅,王上沒有事先告知他,就公然對外征求鑄造兵器,那幾乎和當著所有人的面羞辱他沒兩樣。
向晚的天色,有著七彩的霞光。
一路上,她可以看見、听見人們仍因王上的宣告而興奮的高談闊論。
那讓她更加擔心,不禁加快了腳步。
怎知,當她回到家時,卻不見他的蹤影。
廚房里盛飯的陶盂是空的,裝菜的盤也是空的,他吃了飯菜,空掉的器皿讓她心安了些,卻仍是有些憂心。
他應該在家的,他是個很戀家的人,平常沒事,都會待在家里。
正當她想轉身出門去找他時,就听到後院傳來砍柴的聲音。
她打開後門,果然看見他在後院。
他果著上半身,高高的舉起斧頭,砍著柴火。
看見她,他沒有停下動作,只是繼續砍柴。
他身上的汗水,如小河一般流淌著,身邊堆著兩大堆幾乎有半個人高,已經砍好的柴火,她懷疑他已經重復同樣簡單的工作好一陣子了。
她並不缺柴薪,他應該曉得,她猜他只是需要把氣出在那些木頭上。
「蝶舞說要來找你,你有遇著她嗎?」
他點頭。
阿絲藍看著他,「她事先並不是真的知情,如果她知道,我相信她一定會要王上先和你商量的。」
「我知道。」他劈砍完最後一根木柴,霍地把斧頭砍插在地上,然後看著她,緩聲道︰「她來請我鑄劍。」
阿絲藍一愣,巴狼是王國的工匠,雖然他也懂鑄造兵器,但制作禮器才是對工匠師傅的技藝最高的贊許,簡易的兵器,平常都交由一般工匠來鑄造,因為那不需要太高深的工夫,甚至使用制式的陶範,幾乎只要會澆鑄銅器的工匠都會做,是鑄銅最簡單的入門。
「除了劍,還有矛、戈、箭鏃,所有軍隊要用的兵器。」他接過她遞上來的布巾,擦去臉上的汗水。
「為什麼?」她不懂,蝶舞說是來道歉的,為什麼特別又和他提起鑄造兵器之事?
「我們的兵器和巴國由楚原帶來的相比,太過脆弱,使用數次便毀損,兩劍直接交擊,更是會直接斷裂。」他低頭瞧著她,坦承道︰「所以她希望我能改良軍隊里的兵器。她說王上的意思是,若成了,那爵位和封地,就是我的。王上並非不信任我的技術,只是他認為有競爭,才能有最好的成果。」
那只是好听話,她知道,他也曉得。
那好武蠻橫的王,只是想要最好的刀劍,才不會在乎是誰做出來的。
「你想鑄造刀劍?」她說出他心中的想法。
他沒有辯駁,只是沉默。
「那是……」她不安的凝望著他,輕聲陳述︰「殺人的武器啊……」
「它們只是工具,可以傷人,卻也能防衛自己。」他說。
她應該要閉上嘴的,他已經想了一下午了。
這是他思考後的決定和答案。
她很清楚,他不可能把這事讓給旁人,他得再一次和世人及王上證明,他才是國內最好的工匠。
雖然如此,她還是不希望他用那雙溫柔的手,去制造殺人的兵器。
「你可以不要做,我們現在過得很好,並不需要爵位和封地。」
「我並不是為了爵位和封地。」巴狼蹲,把砍好的柴,一一拿草繩捆好,替她扛進屋里,邊說︰「我不做,別人一樣會做,我是工坊里的大師傅,我若不做,只會讓旁人認為是我做不到。」
她跟在他身邊,追問︰「那又怎麼樣?你知道自己做得到,不就成了?」
「沒有做過,沒有人會知道,包括我自己。」他扛著柴薪,邊走邊說。
「所以你只是為了面子,為了測試自己的能力,才去做的嗎?」
他聞言,也惱了。「難道你想蝶舞拿著一把會斷的劍上戰場嗎?」
「不,我不希望。」
「國家需要軍隊才能維持和平,軍隊則需要足以和敵人抗衡的兵器。」他把柴火堆放在廚房地上,看著她問︰「你不希望看到蝶舞受傷,難道希望看到其他士兵因此而死亡?」
阿絲藍為之啞口。
他走出廚房,再搬了一堆進門。
她憂心忡忡的讓到一旁,卻仍是不放棄的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制造殺人的武器,成為殺人的幫凶。」
他把柴火再放下,反問︰「所以你平常也是這樣想蝶舞的?」
她怒瞪著他,「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既為王後,又身為武將,她是身不由己——」
「她是將軍,我是工匠,我們都只是王上手中的棋子,同樣身不由己。」
「她是不得已的,你並沒有那麼不得已。」阿絲藍生氣的指出重點,「王上今早的宣告,雖然不是那麼妥當,但那番話同樣也給了你選擇的權利,你可以選擇不做的——」
巴狼惱怒的瞪著身前嬌小的女人,低咆出聲︰「她是為了捍衛家園,我也是!」
她嚇了一跳。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凶過她,直到現在。
看著他的怒容,突然間,阿絲藍領悟到一件事,這個男人依然被困在不被認同的牢籠里,她以前就知道,只是不曉得困住他的牢籠,如此巨大堅固,如此不可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