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很平常的一天。
屠震和阿南在地下室工作,屠鷹到天台去抽煙,屠勤和武哥出門了,嵐姊在樓上補眠,可菲在二樓準備大家的晚餐。
她照往例在辦公室里,繼續輸入龐雜的檔案資料。
日子,是如此平順。
這幾天,她慢慢適應了要嫁給他的事實,他似乎也沒有突然清醒,或改變心意的打算,他只是一找到機會,就努力說服她提早婚期。
「我五月就認識妳,再過幾天就九月,早就超過三個月了。」
「那不算。」她紅著臉反駁,「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妳現在知道了。」
他說,語音沙啞而性感。
老天,在那之前,她還真不知道有男人的聲音可以這麼性感。
早上的爭論,照例結束在她的床上。
幸好他在上床之後,就忘記說服她了,不然她實在很難堅持下去。
一想到他的熱情,她就忍不住臉紅。
輕快的鳥叫電鈴聲突然響起,她愣了一下。
紅眼的一樓分成了兩半,一邊辦公室,另一邊是車庫。
鮑寓的外頭,沒有很大的招牌,也不醒目,一樓這邊的辦公室更不是開放式的空間,它就像一般的住家,外面還有一個小小的院子和圍牆,擋住了外人好奇的視線。
紅眼的大門雖沒到深鎖,平常卻也很少有人來拜訪。
電鈴再次響起,她好奇的抬頭看向一旁的監視螢幕。
螢幕的畫面分成四格,隱藏式的攝影機,分別對著公寓另外獨立出來的樓梯、車庫門,後門,以及大門前方的街道。
門前街道上,停著一輛廂型休旅車,大門前,則站著一個戴帽子、穿制服,手中拿著一盒東西的男人。
她認得對方車子和制服上的標志,那是一間很有名的國際快遞公司。
他看起來沒有異狀,她也的確看過這間快遞公司送貨過來。
他再次伸手按下電鈴。
不想讓可菲下來多跑一趟,她起身走出辦公室,來到小院子打開門,但仍謹慎的只開了一條縫。
門外戴帽子的男人對著她微笑。
她認得這人的臉,她甚至認得這個微笑,曾經有陣子,它時時刻刻都在她的惡夢中出現,追著她。
是那個跑鞋男。
寒意瞬間直竄腦門,她立刻想把門關上,但他手上除了盒子,還有一把槍。
「別動。」他微笑開口,「不要想關門或後退,不然我保證妳會後悔。放輕松,妳只要不亂來,我就不開槍。」
黑幽幽的槍口,穩穩的對著她。
男人樣貌俊美,微笑有如陽光般燦爛,但她知道,只要她有任何動作,他會毫不猶豫的開槍,他是個冷血殺手。
他用帽子遮住了臉,用紙盒擋住了槍,他知道這里有隱藏式的攝影機,而且曉得它們在哪里,他是有把握才找上門來的。
「你想怎樣?」她握緊了門把,冷著臉問。
「和妳談一筆交易。」
她挑眉。
「妳拿了我們的東西,我希望妳能物歸原主。」
「東西已經不在我手上了。」
「我知道。」男人微笑著,但眼里的冷酷絲毫未減,「但我相信既然妳可以帶進去,就有辦法帶出來。」
她瞪著他,「如果我說我辦不到呢?」
「那妳就是逼我們對付這間小公司。」他遞出紙盒,像說秘密一樣的微低下頭道︰「這是個禮物,我相信里面的東西,能幫妳作出正確的選擇。」
他手上仍握著槍,她接過了紙盒,他跟著遞給她收貨單和一支筆。
「麻煩妳簽收一下,謝謝。」
她照做,迅速的簽下姓名,然後把筆還他。
他滿意的將筆插回口袋里。
「妳是個聰明的女人,我相信妳看完後,會知道該怎麼做。」
像變魔術一般,他收起了槍,朝她微微一笑,伸手點了下帽子,沒有等她合上門,就哼著歌,轉身離去。
她關上門,只覺得冷。
世界,似乎在轉眼間,變得蒼白而蕭瑟。
***
紙盒里,是一迭照片。
紅眼公司員工的照片,從屠勤、武哥、嵐姊、阿南、屠鷹,一直到可菲,甚至連很少出門的阿震都有。
那些照片巨細靡遺,每一個人都有數十張,無論他們出門,上陽台,甚至工作中的都有。
那些照片拍得又近又清楚,就像近在眼前。
照片的最下方是一張卡片,她打開來,里面印著屠勤在天台上,握著她的手,溫柔深情地看著她的模樣,他的眉心正中,被畫上了一個鮮紅的叉叉。
那張照片清楚得連屠勤額頭上的疤痕都一清二楚,就像是拍照的人也在天台上。
照片的下方寫著很簡單的一句話。
我能拍照,也能開槍。
字的下方,則是一支手機電話號碼。
這一次,她吐了。
她在廁所把所有還在胃里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吐到滿嘴都是膽汁還是壓不住滿腔的恐懼和驚慌。
她止不住顫抖和淚水,好想好想尖叫,或掐死那個男人,挖出他的眼楮,打爛他的鼻子,她從來沒有如此暴力的想法,但此刻她只想確保屠勤的安全。
他被拍到的照片一共有十二張,因為她,他可能已經死了十二次。
因為她,紅眼的人,隨時在槍口下!
她好想好想殺了那該死的冷血王八,但這並沒有辦法解決一切。
妳拿了我們的東西,我希望妳能物歸原主。
蹲在廁所,靜荷環抱著顫抖的自己,淚水不斷的泉涌而出。
她必須想想辦法。
她閉上眼,抱著自己前後搖晃著。
想啊,江靜荷,快想!
她得保護他們,都是她的錯,都是她——
我需要拿回那個該死的隨身碟。
她張開眼,匆匆起身離開廁所,卻又在半途停住。
不,不,我得把事情做對。
把東西交給他,並不能保證屠勤和紅眼員工的安全。
她看著被捏在手里的卡片。
上面有那個人的聯絡電話,他知道她會打這支電話,對方算準了她會把東西偷出去。
但他既然知道她在紅眼,就表示他們曉得紅眼是做什麼的,破解密碼對她來說很困難,但對電腦高手來說卻很簡單。
這些日子,她一邊輸入紅眼的舊案件,一邊也慢慢了解屠勤他們的能耐,紅眼的委托人遍布全世界,甚至包括一些國家及企業,那殺手既然找上門來,還懂得偽裝,就應該知道隨身碟里的檔案很有可能被破解復制。
包何況,武哥早已放出了要拍賣雷射槍設計圖的消息,那些人怎麼可能不曉得?他們一定很清楚紅眼的人已經破解了檔案,才有辦法看到設計圖。
那為什麼要叫她偷?
答案突然清楚浮現腦海。
她愣在當場,她一直知道,她看見了,只是她從沒注意。
看著手中卡片的手機號碼,靜荷感覺到胸中快速躍動的心跳。
她從來未曾如此害怕過,即使自己單獨一個人在逃亡時,都沒有這麼恐怖的感覺。
媽過世之後,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才找到讓她有歸屬感的地方……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才遇到愛她的人……
她不自覺咬著牙,喉嚨緊縮著,空掉的胃因恐懼而絞痛,她的手一直在抖,停都停不下來。
我一定得把事情做對!
她走回桌邊,擦掉眼淚,看著桌上那些照片,抿緊了顫抖的唇,閉上眼,吸氣吐氣,吸氣再吐氣,過了好幾分鐘,她才鎮定下來。
靜荷睜開眼,拿起電話。
如果我錯了呢?
如果我做了錯的選擇呢?
手指停在電話的按鍵上,她握緊了話筒,盯著那早已被她捏皺的卡片。
剎那間,她了解自己為什麼會答應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