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很生氣,但有一半卻是氣他自己,因為他竟然他媽的覺得松了口氣,只因她人在這里,而不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奔逃離。
寒風拂過腦袋,讓他的火氣降了不少。
二十分鐘後,她終于漸漸放慢了速度。
河岸邊,陽光緩緩穿雲而出,幾朵藍色的不知名小花迎風搖曳著,他可以看見小鳥在樹林間穿梭,遠處的草地上甚至還有一只灰色的大肥兔。
他不自覺地深吸口氣,感受草地和陽光的味道。
河面上波光粼粼,一群雁鴨緩緩滑行游過。
她推著他過了有幾百年歷史的石橋,到了河的對岸,繼續漫步,一直來到了果園附近,才停了下來。
「我的父母,在我十二歲時就過世了。」
她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听起來平靜許多,沒了方才在房里的怒氣。
「在那之前,有三年的時間,他們替一位億萬富豪工作,那位富豪是一位很嚴厲的人,無論是對員工,或是他的兒子,都相當嚴刻,尤其是對他的長子,他的要求特別的高,但我從來沒听過那位大少爺抱怨過一句。」
她話中熟悉的人物,教他為之一僵,不自覺握緊了拳,只听到她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後淡淡繼續述說陳年往事。
「大概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關系,那位少爺也很冷漠,比起其他少爺,他總是一絲不苟的板著臉,但他卻從來不曾苛待僕人。不管是要求任伺一位僕人做事,他總是會先說請。他記得家里每一個僕人的名字,他叫喚人時,從不會像叫畜生一樣。即使他受了老爺的氣,也從不會將脾氣發到僕人身上。我父親說,大少爺雖然富有,卻不驕縱,他懂得尊重每一個認真工作的人,他非常高興能夠在這樣的人身邊做事。」
他沉默著,瞪視著前方飛舞在花叢中的蝴蝶。
「我懷疑現在在屋子里打掃的人,會有相同的感受。」
他看著遠處的艾斯特大宅,胸口因為她淡然的責備而緊縮。
「我可以了解你出車禍之後受到的打擊,但你並沒有被宣告終身殘廢,你臉上的燒傷也不是不能處理。沒錯,我知道你向來高高在上,是所有人注目的焦點,突然從如此高的地方掉下來,沒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住,但我知道你私底下比任何人都還要努力,你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
「人都是會變的。」他憤懣的說。
「的確,但不會那麼多。」
他緊抿著唇,再次陷入沉默。
她將他轉了過來,他卻仍頑固的不肯開口,她微擰眉,干脆直接問︰「你父親和你說了什麼?」
他一語不發的瞪著她。
她毫不在意他的瞪視,只是開口再問了一次︰「他說了什麼?」
風乍起,揚起了她的發,她卻只是雙手抱胸的看著他,耐心的等著,一副打算在這里和他耗到世界末日的樣子。
他很想叫她少管閑事,但字句到了嘴邊,卻完全變了樣。
「他叫我好好養病。」
一張嘴開始說,他就再也無法停下,他瞪著她,譏諷的道︰「因為他決定,他的兒子會比一個殘廢更適合當他的王國接班人,即使那個殘廢,才是在過去數年替他的王國賺錢的人!」
「我相信他不會叫你殘廢。」
「是沒有,他只是告訴我,他已經找到適合的遞補人選——他的兒子。」
他下顎緊繃,憤怒的說︰「我才是在過去數十年中,將他當成父親看待的人!我才是那個尊敬他、在乎他,努力達成他要求的人!我才是那個盡心盡力,把工作當成驕傲的人!但是,只因為我不是他親生的,只因為我出了場車禍,他就認為我廢了!我還沒死,他就用一通電話將我撤換了下來,好像我不過是個用過即丟的垃圾——」
「你昏迷了四十五天。」她提醒他。
「我已經醒了,我已經開始在做復健!」藍斯激動的咆哮出聲,「他卻連等都不肯等!」
他醒來後,體力還沒恢復就硬要下床,結果把剛接好的腿又摔斷了……
他大哥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莫蓮臉一白,猛然領悟。
老天,他一定是急著想要和他父親證明他不是廢人,結果卻因為腳骨還沒長好,而再次摔斷了腿。
莫蓮喉嚨緊縮,為他心疼不已。
「所以你就放棄了?」她沙啞的開口,「只因為你父親不肯等你復原?」
讓他放棄的,是知道再也無法得回她。
如果連他的父親都不能接受他的殘缺,她又如何能夠?
藍斯痛苦的看著她,啞聲道︰「不,他只是教會了我一件事!無論我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得到我這一生最想要的東西!」
她在他身前跪了下來,握住他的手,「你父親並不代表整個世界。」
「我知道。」
「巴特集團也不是。」
「我曉得。」
「你並不需要向誰證明你的價值。」
他沉默以對。
「你的價值,只有你自己可以決定。」她抬手輕撫他的臉,「當然,你的確可以把自己繼續關在房里,打破所有的鏡子,砸爛所有的燈,然後在那張床上培養恨意,腐爛到死。但你也可以試著重新再站起來,然後走進巴特莊園,親手打爛你父親高傲的鼻子。」
那畫面讓他揚了揚嘴角。
幾乎算是微笑了,她想。
可惜的是,那笑容卻只是一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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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她推著他回艾斯特大宅里時,已是下午兩點。
她將他推到餐室,白雲、亞當、唐琳,甚至他祖母都坐在那里,直到她坐下,萊恩才開始上菜。
藍斯從頭到尾沒再抗議過,但也沒理會其他人。
他只是面無表情的冷著臉,好像旁邊的人都不存在。
老實說,他把氣氛弄得很僵,但她還是照三餐推著他到餐室用餐。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情緒總是陰晴不定,有時候安靜得像是了無生趣,有時候卻又在他以為她不知道時,滿臉陰霾的看著她。
當然,更多的時候,他會對著她大吼大叫,借故找事情和她吵架。
可是,偶爾,她會看見那個沒有那麼憤世嫉俗的他。
雖然他還是不喜歡下樓吃飯,但對每天早上她推著他出門到外面散步這件事,卻不再那般抗拒。
她知道他其實很喜歡到河邊,在溫暖和徐的微風下,曬曬太陽。
他會微揚起臉,讓難得的陽光灑落臉上。
那時的他,仿佛忘了自己身上的傷,有一次,他甚至開口指著雨後天邊的彩虹給她看,不自覺地對她微笑。
有好幾天她在清晨醒過來時,會看到他飽含的注視著她,就好像他們仍在紐約時一樣,仿佛他會在下一秒吻她,和她,直到她因為熱情而完全清醒過來。
但他卻從來不曾真的那樣做過。
那神奇的時光,總是只在一瞬。
之後,他又會變回那尖酸刻薄、脾氣暴躁的難搞德行。
每當那時,她總想用力搖晃他,問他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這麼困難。
但她卻更清楚,逼他逼得太緊,只會適得其反,所以她總是和他一樣,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只是每天重復著相同的工作,推他到樓下吃飯,帶他去散步,逼他泡熱水澡泡上二十分鐘,再替他按摩做復健。
一個多月過去,他的腳已經不像在初時那般僵硬,在她替他按摩和做關節運動時,他也不再痛得冷汗直流。
在她的逼迫下,他甚至已經能靠自己把腿抬起來,放到床下,雖然那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她更加努力的幫他復健,即使那個男人一點也不配合,也完全無法澆息她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