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蒼白卻堅定。
「即使她恢復正常後,會和別的男人結婚生子,攜手白頭?」
他咬緊牙關,逼自己開口,「對。」
她瞪著他,好半晌不發一語,跟著突然說︰「沒有解咒的方法,至少我做不到!」
「你——」他一陣暴怒,猛然起身,幾乎想忍不住掐死她,但在最後一秒還是強行忍住,他僵站在原地,瞪著她,握緊雙拳低咆著︰「究竟要怎麼做,你才願意放過她?」
她冷冷的看著他,然後轉頭對那男人說︰「我決定了,秦,你還是把他拘回阿鼻無間好了,拘他回去,我就放了蝶舞。」
他瞪著面前那對男女,渾身竄過一陣冰涼。
男人面無表情的向前一步,伸出雙手覆在他的頭頂上,黑瞳直視著他的雙眼,做最後確認。
「不後悔?」
「不後悔。」
他回得斬釘截鐵,男人凝望著他,然後,笑了。
那向來面無表情的臉,在此時此刻竟浮現了淡淡的微笑。
一時間,仇天放有種錯覺,仿佛周圍的空氣都因這男人的微笑亮了起來。
「他們畢竟還是看錯了你。」
仇天放錯愕的看著他收回了手,微笑將咖啡推到他面前,
在一旁的澪雖然一臉老大不爽卻不發一語,他滿心不解的開口問︰「為……為什麼?」
「因為你已懂得舍己為人。眾生起心動念,無不是罪,無不是業,世人皆會犯錯,人間至善在于能改,知過能改,善莫大焉。閻羅關你數百年,你亦無改,蝶舞願以己身渡你,終令你願為其舍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此舉已破除無間,我又怎能再拘你回去?」
「那……」他啞聲再問︰「她身上的詛咒……」
「澪。」男人看向身旁的巫女。
她抿著唇,斜眼瞄那可惡的老板一眼,冷哼了一聲。
「你答應過的。」男人沉聲提醒,「別忘了有因有果,是你種下的因,必由你來收那苦果,你若放不開,必無所得。」
她聞言,這才陰郁的抬眼看向仇天放。
「話說在前頭,我還是很討厭你。血咒雖是我下的,但我卻無法解開,因為起因在你,想解開她身上血咒,也只有你才能做到。」
「怎麼做?」他心頭發緊。
「做善事啊。」她翻了個白眼,有點受不了的說︰「行善之人必有福報,人在做,天在看,能不能解咒,全操之在你自己手中,只要你真心為她,就像她這些年來真心為你,就能積善消業,功過相抵之後,福報方能回報己身,若不是她許下重願為你抵過,她數千年來的行善早讓她超月兌八道輪回——」
「是六道。」老板開口提醒。
她皺眉瞪旁邊那男人一眼,不過還是改口悻悻再道︰「好啦,是六道輪回。總之,現在是她擋你的災,你得替她求福,解咒要花多久,我也不曉得,有可能幾年、幾十年、幾百年,反正就是看你能做多少善事了。好了,說完了,你滿意了吧?」
她最後一句是對著老板說的。
男人眼里閃過一絲淡淡笑意,這才看著仇天放說︰「本來旁人是不能代人抵過的,但因巫女澪弄亂了你倆的命運,究其有因,是以才有破例。」
「但在這之前,她依然要為其所苦,是嗎?」听到這解咒的方法,他臉色依然有些蒼白。
這要花多久時間?他這一生夠用嗎?下一世他還會記得嗎?若他又忘了怎麼辦?她還要承受多久?她還能承受多久?
「對。」
如此簡單的一個字,卻讓他覺得萬分無助。
他看著他們,啞聲再問︰「難道沒有別的方法能讓她……好過一些?」
「沒有。」澪看著他蒼白疲憊的臉,忽然善心大發的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他無言看向她。
「我知道她人在哪。」
第十二章
斑山插天,綠水如緞。
藍天上,大鳥迎風展翅,回旋著。
鋪著柏油的路,在兩公里外就沒了。
他將吉普車駛上只稍微整過的小路上,小路延著山婉蜒向上,路的一邊是高山,另一邊是山崖,這條路很顛、很險,風景卻很美。
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在路邊綻放,參天大樹在山坡上綿延著,綠藤攀附垂掛枝上,森林芬芳的香味隨風迎面而來。
大約過了三十分鐘,小路終于到了盡頭。
在轉過最後一道彎後,景物成扇形展開,路的盡頭是塊坐落林間的台地,巍峨的高山像屏風一般圍繞守護著這塊林野間的高地,一條滑細的溪水從左方蜿蜒流過,在它們之間的,是一棟樸實無華的木屋。
他將車停在屋前的空地上。
車子一熄火,世界便寂靜了下來,只有風在吹著。
木屋的門敞開著,卻沒有人出來探看。
他深吸口氣,下了車。
木屋不大,卻蓋得很罕固。
屋子旁有一小塊田地,田里零零星星種著一些高山蔬菜,木屋前廊靠牆處則堆放著柴薪,空地前一塊大原木上還插著一把斧頭。
他走上前,踏上木屋前廊。
門內地板上放著一籃剛采摘下來的蔬菜,桌上有著幾顆拳頭大的紅隻果。
這地方看起來就像一般農家。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正想揚聲問有沒有人在,眼角卻瞄到有東西在動,他回頭去看,只看見另一扇敞開的門,門內有一絡青絲隨風揚起,復又消失。
風再起,那青絲又再次揚起,隨風飄揚著。
他不自覺走了過去,然後,他看見了她。
她合眼側身躺在一張單人床上,呼吸綿長,白膚似雪。
屋子里的窗沒全關上,每隔一陣,便有清風徐來,她垂落床沿的長發,便會隨著每次風起而飛揚。
他不敢動,不敢眨眼,也不敢出聲,怕一動、一眨眼、一出聲,她就會隨風消失不見。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多久,只是愣愣的看著她。
原以為一見到她時,必然會有一番追逐或爭執,他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
她睡得好熟,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然後,他曉得自己一定得再靠近一點,靠得更近一點,確定她是真的。
他緩慢且悄無聲息的走過去,然後在床邊緩緩蹲了下來。
她就近在眼前,依然還在,沒有消失,也沒有醒過來。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可以聞到她的香味,直到這時,他才敢再呼吸。
他很想伸手觸模她,卻不敢,怕吵到了她。
她眼眶下有著倦累的痕跡,看來像是很久沒睡了。
陽光透窗而進,灑落。
白色微塵緩緩飄浮在空氣中,一切是那麼安靜。
她靜靜的在暖陽下沉睡著,他不想叫醒她,也不想到別的地方去,所以只是坐在地上看著她、守著她,將她熟睡的容顏鐫刻在心里,等她醒來。
她看見了他。
嘆息逸出紅唇,她疲累的再閉上了眼。
又來了,最近她老看見他,睡時夢著他,醒來也出現幻覺。
或是她還在夢中呢?
她再睜眼,他依然還在,曲起一條長腿坐在地上,一臉疲倦,滿眼渴望。
然後,他伸出了手,輕撫著她的臉。
是夢吧。
只有在夢里,他才有可能出現在這里,這般溫柔的觸踫她,現實世界里,他還在玩那些爭權奪利的游戲吧……
「為什麼連在夢里,你都不肯放過我?」她哀傷的看著他,輕聲開口。
她的語音輕柔又無奈,拉扯著他的心。
「或許是因為我太需要你了。」
「不……」她閉上眼,憂傷的道︰「你不需要我,在這個世界上,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