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著她走了上百日,想殺她,但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甚至也不曾合眼休息,她只是像縷幽魂般地握著他送她的玉佩走著,不管風吹雨打、日曬雨淋,視而不見地一直往前走。
不知何時,她的簪掉了、發散了、妝化了,鞋爛了、衣破了,她還是停也不停的往南方走。
他依然憤怒卻又感到困惑。
她的外表變得像個瘋子,經過村落時,甚至有孩子會朝她丟擲石頭。
她被砸傷了,額角鮮血直流,他狂怒地朝那些孩子咆哮,沒人看得到他,但其中一個孩子卻突然臉色發青、口吐白沫地當場倒下。
孩子們驚慌得一哄而散,飛奔回去找大人,留下那中邪的孩子在地上,他一點也不同情他,至少他們沒人再對她丟石頭了。
他回過頭,發現她沒停下,還是繼續往前走。
「你究竟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像個瘋婆子一樣?」
「你是後悔了嗎?後悔殺了我?背叛了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本來可以給你天下的!我本來可以讓你當皇後的!」
「天殺的,女人,給我停下來!不要再走了、別再走了——」
他暴怒地咆哮著,命令她、咒罵她,她听不見,她只是一直一直走,忽然,一面透明的牆擋住了他,他再無法往前一步,她卻越走越遠了。
不!
他驚慌萬分,用盡所有力氣沖撞那面牆,卻怎樣也過不去。
「蝶舞——」他嘶喊著,憤怒又心焦地看著她漸漸遠離。
她沒听到,她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
「蝶舞——」
她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了。
他覺得好冷。
好冷。
莫名的冷穿透無形的魂魄,開始帶走他的意識,他模著那面透明的牆,飛快的往兩旁飛奔,想找出穿過它的方法,但是那面牆像是延伸到天涯海角一般,怎樣也尋不到盡頭。
她不見了。
看不見了,他看不見她了。
不!他必須跟著她才行,她瘋了,她會被欺負的!
「蝶舞——」
他紅著眼、狂吼著她的名字,憤怒的槌打撞擊那面無法穿透的牆,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氣力盡失,直到他無力的跪倒在地,直到黑暗漫過天地、漫過高山、漫過草原,罩住了他。
不!
仇天放猛地睜開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驚出一身冷汗,然後才察覺到懷里有人,是她。
他躺在床上,她的床、她的家。
他在黑暗中看著她沉睡的容顏,心髒仍在狂跳,他依然能看到她血流滿面的景象,依舊能看見她逐漸遠去的畫面,甚至能感覺得到那面無形透明卻無法穿越的牆,還有那恐怖冰冷的黑暗。
驚慌仍在心口蔓延,雖然明知那已是過去,雖然曉得此刻她正在懷中,他還是覺得害怕。
這一世,他恢復了全部的記憶,才曉得自己不只是信任她而已,不知在何時、在哪世,他早已愛上了她。
那個一直出現在他面前,試著感化他、幫助他、愛他的女子。
他愛她,所以為她感到心疼,為她感到憤怒。
喜怒哀樂愛惡欲,他所有的七情六欲,都只為她而生。
但她不愛他了,不要他了,忘了。
忘了。
這麼長久以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
他知道,現在她會和他在一起,是因為忘記了,因為她不想再記得他,所以她讓自己忘了,忘了一切,忘了他,這樣她才不會痛苦。
她忘了,所以才會願意和他在一起。
她已經放棄了,放棄他,放棄所有曾努力過的一切。
若是哪天她的記憶恢復了,她一定會離開,離他離得遠遠的。
他的罪,是她的罰;他犯下的一切,卻由她來受。
他不怪她放棄,換了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忍受這樣過下去,早在許久之前便撒手了。他不怪她,一點都不怪,但失去她的可能性教他驚慌,他只希望能抓住這一次的機會。
驚慌的寒顫竄過心口,他用力壓下。
他知道自己只有現在這段時間,不知道多久的時間,也許很長、也許很短,他不曉得究竟要多久,她才會想起來,他寧願她永遠都別再記起,但光憑他的奢望太不保險了。
他不賭運氣,他只相信自己。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黑夜白天交替,晨光微微透進窗里,緩緩驅走一室黑暗。
在這灰濛濛的清晨,他偷偷的、輕輕的擁緊了她,珍惜地嗅聞著她身上的甜香,感覺著她熟悉的溫暖。
他必須讓她愛上他。
他一定得想辦法讓她重新愛上他。
如果她能再愛他,這一次,他絕對不會放手,死都不放。
「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的。」
他輕撫著她絕美的容顏,低聲承諾著。
「絕不。」
一早醒來,是因為聞到不知從哪傳來的咖啡香味。
她睜開了眼,試著想看清床邊鬧鐘的時間,卻發現一旁枕頭明顯凹陷,她一愣,猛地坐起,昨晚活色生香的記憶霍然冒出,教她紅著臉輕抽口氣。
喔,對了,她和他上了床。
她臉紅心跳地揪著床被,連忙掃視房內。
沒人。
他走了嗎?
浴室的門是開著的,沒看到里面有人,她伸手模模一旁凹陷的枕頭,卻感覺不到溫度,她重新倒在床上,有一瞬,她以為是自己搞錯了,那只是和以往那般太過生動的春夢,但一倒下來,她就聞到他身上無法錯認的味道。
她狐疑的皺起眉,轉身將枕頭抓到面前嗅聞。
是他沒錯。
她俯身嗅聞床的另一側,果然也聞到同樣的味道,而且她的衣服沒有一件在身上。
瞪著披散在椅上的衣裙,她驀然紅了臉。
看來,昨晚她和他終于滾上了床。
而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還哭了。
天啊,好糗。
他一定覺得她怪怪的。
可卿將熱燙的小臉埋在枕頭上,做了幾次深呼吸,試著冷靜下來,但腦海里卻浮現更多有關昨晚的無邊春色,他滲入枕心的味道也提醒了她更多香艷刺激的記憶,害她渾身發燙。
可惡,這太過分了,現在才早上——她看了眼鬧鐘——才早上六點半而已,她就滿腦子情色畫畫。
懊死,唐可卿,清醒點!
她霍地跳起來,拍拍臉,誰知通往客廳的門卻在這時開了,她以為早已離開的男人只穿著內褲、果著胸膛,輕松自在地端著咖啡和三明冶走了進來。
她全身赤果的僵站在原地,呆看著他,一秒,然後尖叫出聲,面紅耳赤地彈回床上,抓起床單包住自己。
「你你你——你怎麼還在?你在這里做什麼?你不是回去了嗎?」
見她驚慌地羞紅了臉,他老神在在的停在門邊,一邊欣賞眼前的美景,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我在這里是因為我昨天晚上睡在這里。」他勾起唇角,揚眉道︰「如果你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我很樂意再示範一次。」
「不用了,我記得!」見他作勢往前,她緊張地揪著床單,忍住想往後退的沖動,忙解釋道︰「只是……你嚇了我一跳,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
「餓了嗎?」他舉起手中的餐盤。「我用你冰箱里的東西做了些三明治。」
「我……」她才想說不用,不中用的吐子卻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她紅著臉只好點了點頭。
看著他遞過來的三明治,她遲疑了一下,有點想去浴室換上衣物,但經過昨晚之後,那似乎太多此一舉,她澡吸口氣,紅著臉將床單綁在身上,然後才接過他手中夾了一堆火腿、起司、生菜的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