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她又恢復正常作息,早上出門去跑步,然後整理家里,煮飯洗衣服,澆她陽台上那些快枯死的植物,請她的電話、看她的小說、發她的呆,整天一副閑閑無聊沒事的模樣。
沒有多久,他發現她常常會這樣消失不見,短則一個星期,長則三個月,每次回來都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他猜她出遠門是去工作,只是不曉得她究竟是做什麼的。
年初長達三個月那次,她回來時整整瘦了一圈,又黑又瘦,活像個難民一樣,而且她的笑容不見了。
他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那次之後她常常睡到一半驚醒,她的食量變得和小鳥一樣,但仍漸漸豐腴起來,不再那麼骨瘦如柴。
她用更長的時間發呆,甚至沒注意到陽台上那些欣欣向榮的花草,早該在她出門的那三個月枯死了才對。
雖然她漸漸恢復正常作息,但她不一樣了。
她再也沒有出過遠門,她那貼滿各國貼紙的行李箱一直擱在角落,她不再看它一眼,任它布滿灰塵。
再過一個月就是聖誕節了,她也沒像往年一樣,杷那棵假樹從箱子里拿出來組裝置,通常十二月還沒開始,她就會將那棵樹布置好,然後把它弄得五顏六色的,在每次經過它時,看著它傻笑,她以前是那麼熱中裝飾那棵假樹,今年卻什麼都沒做。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他回過神來,她的電話又響了,她睜開眼,再度接起電話,轉身走回屋子里,消失在通往另一個房問的門後。
看著合上的門,他喝掉手中的咖啡,拿著那兩片吐司,也轉身走出廚房,囚到擺滿電腦的工作間。
***
雖然一直看著她,他卻從沒想過要去認識她。
她只是個有點小敝異的鄰居,讓他不由自主的盯著她看的鄰居。
不過說她怪異,他自己也沒有正常到哪里去,但他很安逸于現在這樣的生活,多數的時問,都是沒有人打擾的,他的生活非常的規律,除了每周五必須要出門到公司,平常他都是晚上七點起床,八點到九點運動,然後吃早餐,接著工作到凌晨一點用餐,吃完飯繼續工作到早上九點,運動到十點,在十一點洗完澡,上床睡覺。
他日夜作息顛倒,但生活規律,和日夜作息正常,生活卻十分混亂的她全然相反。他在固定的時問出門購物,她則想到才出去,所以雖然他們當了三年鄰居,卻從沒面對面見過。
偶爾,他會在路上和地擦肩而過,有一兩次的星期五早晨,他出門時正好遇見她晨跑回來,她拎著一杯星巴克的咖啡,一邊看著手里買回來的報紙。
她從沒注意到他,他想。
她總是專注在手里的報紙,或街角那只會對著她猛搖尾巴的哈士奇身上,每回經過,她都會蹲下來拍拍它的頭,和它玩上好半天。
所以,或許他不應該驚訝當眼前這意外發生時,她所表現出來的行為,即使是在她失去了某一部分的熱情之後的現在。
今天早上,他同往常的每一個星期五一樣,一夜沒睡,灌了一壺咖啡,套上西裝,準備到公司去應付藍斯的手下,他把車倒出車庫,才想到忘了拿班頓千交代萬囑咐的文件,只好將車停到街邊,上樓回去拿。
等他重新下來,才打開車門,還沒上車,就看見那個女人穿著運動服跪坐在大馬路上,她的身前有一只狗,她正在幫它止血。
那只狗被車撞了,他轉過頭去看,不是街角的哈士奇,品種不一樣,毛色也不一樣。
她是那麼的努力想救那只受傷的狗,甚至不在乎身處大街上,隨時會有車輛疾駛而過,然後她抬起了頭四處張望,像是想要尋找援助,但沒有人停下來,就算曾有人注意到,也都別過頭去。
下一秒,她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無法移開視線,他原以為會看到她無助慌亂的眼神,但她並不慌亂,只是生氣,然後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瞳隔街傳達出無聲的懇求,她甚至沒有抬起按壓在那只狗身上的手,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就那樣看著他。
他的手擱在早已打開的車門上,卻無法就這樣坐進車里,和其它人一樣,假裝什麼都沒看到,然後揚長而去。
他應該這樣做的,他又不是獸醫,他也不養寵物,他根本不知道遇到這種事該如何處理——
在他猶疑不定的那幾秒里,他幾乎能感覺到她的失望在一點一滴的加深,他不喜歡她那一副他怎麼可以見死不救的表情。
懊死的!
暗暗咒罵一聲,他緊抿著唇,甩上車門,皺著眉頭穿過馬路,滿心不甘願的朝她走去。
天殺的,他甚至不喜歡「狗」這種動物!
***
「需要幫忙嗎?」
那個高大壯碩的男人如是說,他像一輛坦克般向她走來,表情卻是一副被趕鴨子上架的模樣,眉頭微蹙、面容冷硬,像個遭人打擾用餐的將軍。
他說話的口氣和表情,一點也不像是真心想幫忙的樣子,不過她剛剛也沒想到他真的會過來,甚至開口詢問她。
「是的。」她看著他說︰「它被車撞斷腳骨,需要送去診所。」
那只狗仍在流血,染紅了她的雙手。
他遲疑了一下,眼底閃過不知名的情緒,然後才開口道︰「你知道地址?」
「嗯。」她點頭。
他月兌下西裝外套,遞給她。「把狗抱起來,我送你過去。」
命令的口氣、冷硬的表情,雖然他的行為是在幫忙,他看起來仍不像想幫忙的樣子,他始終都是站著,讓她一直要仰著脖子抬頭看他。他月兌下外套時,她一度以為他會蹲下來抱狗,但他沒有,他只是把外套遞給她,然後等著。
聊勝于無,她想。
接過高級的西裝外套,她包住受傷的拉不拉多犬,然後站起來,他轉身走回他的車,她抱著狗跟在後面,這只狗不小,還頗重,幸好她早已習慣搬運重物,而且它雖然受傷了,卻還挺乖的。
他替她開了車門,但依然沒替她抱狗,她抱著狗,動作有點困難的爬上他的車。
他開一輛黑色的吉普車,車上一塵不染,像剛出廠的樣子,唯一不同的,是車子的里程數,新車不會有那麼高的里程數。
所以這個阿諾史瓦辛格有潔癖?
瞥了身旁坐上駕駛座的男人一眼,他襯衫下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它們隨著他的動作起伏,他不苟言笑的發動車子,一雙大手輕松的操控方向盤,將車開了出去。
「往哪走?」
她開口指示了方向,最近的動物診所只在幾個街區外,不到五分鐘的車程,但一路上他什麼話也沒說,沉默的氣氛和他龐大的身形,教她不自覺繃緊了神經,但右手仍安慰的撫著因受傷而不住喘氣的狗。
它脖子上有項圈,這只狗是有人養的,它非常非常的乖,即使受了傷,還是十分安靜,只有顫抖的身子和那雙烏黑的大眼顯示出它的痛苦,它甚至沒有嗚咽。
她喉頭一緊,注意力全回到這只拉不拉多身上,柔聲安撫它,「乖、乖,撐下去,馬上就到了……」
車停了,她抬起頭,男人已經下了車,然後替她開了車門,她費力地抱著狗下車,他站到一旁,幫她開了動物診所的門。她匆匆進門,和迎上來的獸醫及診所人員說明原由,獸醫接手了狗兒,她松口氣的同時,才發現那男人沒進來,她回頭看時,他正坐進那輛黑得閃閃發亮的吉普車,他發動車子,臨走前,朝診所里看了一眼,視線又和她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