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來冷眼瞪著他,握手成拳,沉默不語。
「她是小偷,是慣犯。老兄,看你蠻有錢的樣子,也難怪她會盯上你,我建議你回家盤點盤點,趁著還沒造成巨大的損失,趕快離開她,有多遠躲多遠,否則,將來你會後悔莫及。我可是純粹出于好心,你別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多謝,你叫什麼名字?」
尉遲來淡淡地問,聲音里听不出絲毫情緒,只有站在他身後的唐一一知道他的背挺得有多直有多硬,而那個笨蛋卻還在自我吹噓囂張到不行。
「我?呵,說到我的名字,我怕我一說出來會嚇死你。在南區,我可是只手遮天,人見人愛人見人怕的大哥大,他們都叫我花哥,只要你讓開,不要攔著我帶這小妞兒回家,以後來南區,只要亮出我花哥的名頭,我絕對會罩著你。」
「花哥是嗎?」尉遲來露出微笑,態度誠懇,「幸會幸會。承蒙花哥指點,小弟我不勝感激。」說著,他攬過唐一一,輕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左捏一下右捏一下,嘴里嘖嘖有聲,「嘖,如果花哥不說,小弟我還真沒看出她是小偷。花哥,這樣好了,我先押她回去,待我盤點一下家什,若是沒有丟東西,明日我定親自將她送到你家門口。這里是點茶水錢,還請花哥笑納,花哥若是不介意,可否留個地址給小弟,我們既有一面之緣,也算是個朋友,改天登門拜訪,一來把她歸還給你,二來能重酬答謝,不知花哥意下如何?」
「你小子真上道,既然話說到這分上,花哥我就一切好說。」
男人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他遞來的一疊鈔票,然後回贈一張名票,臉上得意非凡。
臨走前,他沖唐一一吹個口哨,志得意滿,「小辣椒,明天我等你哦。」
等他一轉身,尉遲來立刻拉著她閃進了商鋪之間的過道,然後七拐八拐,繞到另一邊的滾梯,快速下樓,奔出購物中心,攔了輛Taxi,回家。
一路上,他都緊抿著唇,攥著她的手,一言不發。
他很生氣,很生氣。
坐在他身側,唐一一強烈地感覺到了他身上勃發的怒氣,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可語言是如此蒼白,與其說些無謂的字眼,不如保持緘默。
只是,他在氣什麼呢?氣她騙了他?氣她是小偷?氣她竟然招惹那樣不堪的男人?
一回到院里,看到熟悉的石榴樹,看到樸素的木條椅,看到慵懶的大白貓,唐一一松弛下來,軟軟地坐在大白身邊,等著他來三堂會審。
可是,審問遲遲未來,他只是看著她,眼中帶著憐惜和心疼,最後坐到她身邊,將她攬入懷里。
「你這個小笨蛋,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他以前是怎麼傷害你的,我會一點一點傷害回去。」
縱是她再怎麼會想象,她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根本什麼都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解釋,他就相信她是個受害者,他的信任到底從何而來?因著這樣毫不遲疑的信任,她眼眶迅速積聚了滂沱的水汽,十幾年來所受的委屈齊齊襲上心頭,一一化作了腮邊淚。
「對不起。」他說。
听到這三個字,她的眼淚更是洶涌下墜。
原來,他剛才不是生她的氣,而是生他自己的氣。
可是,這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就算要說對不起,那也是另有其人。
「一一,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苦嗎?這麼多年了,她一直覺得生活苦不堪言,有好幾次她都想放棄活著,可是當听到他這樣說,她卻突然覺得那曾經受過的苦難似乎都變得輕薄毖淡了。
第8章(2)
「我從小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她靠在他懷里,突然有了傾訴的。
「我所謂的親生父親,你也見過了,就是藍天科技的董事長。董事長的名餃听來光彩奪目,實際上卻沒有實權。他靠女人起家,那個女人,你也見過,就是在蘭花小陛里遇到的那位夫人。
「人,是很貪心的動物,在沒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前,願意拿所有的一切去換,可一旦得到了,又會覺得舍棄了太多而覺得自己犧牲過大。我父親就是如此。他過上了所謂上等人的生活,卻失去了當父親的權利。他的夫人,無法生育。早些時候,她可能也是心存愧疚的吧,否則她不會答應他那麼離譜的要求。她同意他借月復生子,而很不幸的,他挑中了我的母親,而我,就是那個借月復孕出的孩子。
「在這個故事當中,我的母親是最可憐的人。她愛著我父親,為了成全他男性灰姑娘的夢想,她不糾纏,不阻止,眼看著他攀上高枝成了別人的新郎。都說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說得很對。她明知借月復生子會帶來什麼後果,她卻刻意忽視,如果得不到他,那就得一個他的孩子也是好的。所以,就有了我。如果我是男孩兒,那我的命運可能又會有所不同,可惜,我是女孩兒,長相更多地承襲了母親的特質。這種特質是一根刺,深深扎進那位夫人心里,時時提醒她丈夫曾經和一個怎樣的女人發生過親密關系。
「對我的到來,最喜悅的就是母親。因為我是女孩兒,父親覺得我沒什麼用處,所以,他並沒有從母親手里搶走我。最初的幾年,我也是幸福的小孩兒,有人疼有人愛,盡避那個唯一的人是我母親,可是,只要有她,也就夠了。可是,生活從來沒有因為她對我的愛而放過她因一念之差所犯下的錯。對于生下我,她從沒後悔過,可是,我的到來,卻讓她的生活陷入了地獄。
「那個夫人,從沒讓她過過一天安穩日子。從我有記憶始,母親就常帶著我搬家。短的時候,有時剛提著行李進門,一只腳還沒跨進門檻就被趕了出去,最長的時候,也不過是在一個地方住了一個月,那一個月是因為那個夫人剛好不巧地生病住院而無暇來找我母親的茬。在我母親遭受這一切的時候,那個男人一直都縮在那個夫人的背後,噤若寒蟬。每次,那個夫人都會指著我母親罵‘你這個小偷,偷別人男人的賤貨’,然後指著我罵‘有其母必有其女,你長大了也會是小偷’。無論我們搬到哪兒,她都有辦法找到我們,當著街坊四鄰的面,將我們罵得抬不起頭,逼得我們找不到立足之地。
「在那個年代,一個未婚先孕並且還是第三者的女人,想要在這個社會上有尊嚴地活下去,是那麼那麼難。生活艱苦,還在其次,最可怕的是人們的指指點點和謾罵侮辱。這個世界上,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越是卑賤,越是遭受欺凌和踐踏。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我和母親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陣砸門聲驚醒。母親不敢開門,摟著我縮在牆角,當門被砸開時,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晃了進來,非禮我母親。激烈的反抗中,我母親拿剪刀刺瞎了他一只眼楮,當鄰居趕來時,他竟然說是我母親勾引他,因為我母親嫌他給的錢少,所以才傷了他。沒有人听我母親的解釋,所有人都用唾棄的眼光看她,更有人以‘賣婬’的罪名將我母親扭送到了派出所。後來,我母親以故意傷害罪被判了刑,沒多久,她就在獄中自殺身亡。那一年,我五歲。」
听著她平板的敘述,尉遲來心如刀割。他無法想象一個五歲的孩子在面對唯一的親人離開時孤立無援求助無門的慘狀。而他當時在哪呢?他住在溫暖如春的屋子里,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當他享受生活的時候,她卻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承受著生活帶來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