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的唐一一手一抖,筷子戳向了高腳杯,杯中的隻果醋歪倒下去,很快濕染了餐巾。
「阿來,憑我作為女人的直覺,你並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所以,恭喜你終于墜入愛河。阿來,古人說得好啊,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有什麼需要我們這幫老朋友推波助瀾的,你千萬別客氣。」
尉遲來望向猛低著頭不再看他的唐一一,對小美所下的結論持懷疑態度。
「放心,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我決定了,你的獵妻計劃,要算我一份。有我幫你,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那麼,現在,能不能煩請尉遲大鋼琴師和我們詳細談談《天光》。」
除了音樂之外,被小美插手過的事,通常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越幫越忙,不幫不忙。而偏偏她下了決心的事,她都會以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精神將「倒忙」一幫到底。但願這一回,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唐一一裝出不經意的樣子時不時瞟一眼那桌談笑風生的精英人物,他們男的俊,女的俏,舉手投足間盡顯自信風流,每張臉上都煥發著無上的榮光。他們坐在雲端,是她只能仰望卻永遠無法觸及的夢想。
想到這里,她眼中一黯,垂下了頭。
明知她會丟他的臉,可她還是控制不住想多了解他一點。只是越了解,就越清楚彼此的差距,就越能找到說服自己不要痴心妄想的理由。
唐一一,不要貪戀他的溫柔而忘記了他的雇主身份。像他這樣一個高尚的人,溫柔是他的特質,而不是僅針對你一人的專屬權利。所以,醒一醒,不要再陷下去了。
可是,唐一一,你能擁有他的時間不過只得三個月而已,放縱一場又何妨,即便是一時的痴心妄想呵,也好過未來的追悔莫及。
唐一一,明知不可能,你又何必自虐身心。
唐一一,如果不能天長地久,那就爭取暫時擁有吧。
唐一一……
「唐一一?!丙然是你!沒想到你竟然有錢到這里來吃飯。哼,還嘴硬說我冤枉你,怎麼,憑你掙的那點錢,你吃得起嗎你?」
看到那張她這輩子再也不想看到的臉,听到從她嘴里吐出的刻薄話,唐一一憤怒地握緊了拳頭,咬著牙低辯︰「我沒有!」
「沒有?鬼才信!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說你是小偷,我只會好心提醒要他們看好自己的錢包。」
「我沒有!」
當尉遲來眼中的光圈突然冒出一坨黑擋住了唐一一的身子只露出她的一只腳時,他立刻敏感地站了起來。
「阿來?怎麼了?」
「她好像有麻煩。」
甩下這句話,他順著光,磕磕拌拌地走過去,看得身後那幫老朋友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
誰也沒告訴他,她坐在那個位置。誰也沒告訴他,有個女人過去和她說話。可是他,好像全都知道,未卜先知也不及他的判斷精確。
尉遲來站在那坨黑後,禮貌地發問︰「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聞聲,那坨黑晃了晃往前移了一步,移進了唐一一的光圈範圍。
這時,尉遲來看到一個女人腰部以下的身體,以上的部分,因為唐一一是坐著的,並且他離得太近,所以看不見。
「你是這里的老板?」女人的聲音很尖利很倔傲。
「是,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尉遲來皺了皺眉,繼續禮貌地發問。
「沒什麼,只是很奇怪,像你們這麼高級的地方,怎麼會放一個小偷進來?」
聞聲,唐一一「霍」地站起身,含淚的眼眸飛快掃一眼尉遲來,臉上表情既屈辱又憤慨,嘴唇哆嗦著低吼︰「我沒有!」
隨著她起身,尉遲來終于在她的光圈照映下看清了女人的臉。
雖然他還是不怎麼會形容人的長相,可是僅這第一眼,他就決定討厭她。
于是,他微笑著道︰「這位女士,你該听到了,她說沒有。」
女人鄙夷地冷嗤一聲︰「呵,她說沒有就沒有,她算老幾!老板,你可別被她的可憐相給騙了,像她這種人,撒謊演戲就像家常便飯。」
尉遲來牽過唐一一的手,笑著問︰「是嗎?可是,抱歉得很,她在這里就是老大,你惹她不高興,這里就不歡迎你,勞煩你馬上離開,以後也不用再來了。小春,送客!」
沒料到他會公然趕人,女人立刻將聲音拉尖拔高︰「喂,你竟敢這樣對我!我是顧客,顧客就是上帝,你懂不懂!版訴你,我可是藍天科技的董事長夫人,你敢如此無禮,我會告你告到關門大吉!」
尉遲來不以為意,輕描淡寫地說︰「藍天科技?好,我記下了,回去告訴你家董事長,如果你再這麼不懂事,我會讓藍天科技銷聲匿跡。小春,將藍天科技記入黑名單,送客!」
「喂,你!你!」
對上他眼中的寒芒,女人囂張的口氣突然變得有點虛弱。她雖然不了解蘭花小陛有什麼背景,卻也隱隱覺出它的背景必定強硬過藍天科技。
他只是那麼淡淡地掃一眼她戳向他的食指,她突然就覺得周遭的空氣一下子全被抽走,喉間的緊窒令她不安地縮回指頭,然後不甘心地瞪向唐一一,「哼,好你個唐一一,別以為你找到了靠山就敢無視我的存在,告訴你,我和你沒完!」
女人一路制造著喧嘩被請出了蘭花小陛,尉遲來卻像沒事人似的微笑著喚︰「小春,給每桌客人送上一份水果拼盤壓驚。」
第3章(1)
夜很深了,她仍抱著膝蓋蜷坐在木條椅上。
在過去一小時里,她一動不動地蜷著,半邊臉貼著膝蓋,眼淚順著眼角,汩汩流過鼻翼、嘴角、下巴,最後浸透了胳膊。
尉遲來遠遠看著,心里一陣酸楚。
從蘭花小陛出來,她就一直咬著唇,忍著淚,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給他引路。對于之前發生的事,她只字不提,他也只好只字不問。到家以後,她就開始擦地,跪在地上,從這間屋擦到那間屋,從院內擦到院外,在他以為她終于要歇息的時候,她又開始整理儲藏室,全部做完,已是凌晨一點半。然後,她就安靜地蜷在那兒,默默垂淚。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只是不知像她這種流淚法,會不會因為重度月兌水而香消玉殞。
尉遲來模索著走進院子。
听到聲響,看到他影影綽綽的身形,唐一一忙用手背抹去眼淚,把腿從木條椅上放下,準備站起。只是,長久的血液流通不暢造成的腿腳麻痹讓她剛站起又跌坐回去,「 」的一聲響,在寂靜的夜里顯得尤為大聲。
尉遲來問︰「是一一嗎?」
唐一一輕咳一聲,微啞著嗓子應︰「是,對不起,來少爺,我吵到你了。」
「沒有,」尉遲來在她對面的石椅上坐下,柔聲道,「我睡不著,你陪我坐會兒好嗎?」
「嗯。」
「一一,我有點渴,你幫我倒杯水好嗎?」
「好。」
去而復返的唐一一端了兩杯水出來,一杯遞給他,一杯捧在自己手里大大喝一口。
「一一,天上有星星嗎?」
她抬頭望了望天,只見黑藍天幕上群星閃爍,于是應︰「有,滿天都是星星。」
說完,她才想起他看不見。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太陽、星星、月亮、花鳥魚蟲、江河湖海、峰巒疊嶂,甚至是一點點的天光,他都聞所有聞卻見所未見。唐一一突然想起小時候讀的《盲人模象》的故事,當她讀到盲人說大象是一條蛇一把扇子時,她笑不可抑,可是現在她一想到他也可能會給出同樣的答案,她卻再也笑不起來,只覺心酸一股股涌上來,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呵,不要說大象了,他恐怕連自己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