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他的耳根子總算清靜了些,因為她一路上都忙著不讓自己從馬鞍上滑下來,再也沒交問那些鳥問題來煩他。
不過也多虧了如此,他才能在交易中,打听到自己追蹤的方向是正確的。
那商隊曾見過全身纏著布的男人,他估量自己只和玄明差上幾個時辰,只是他猜不透為何只有玄明一個人。
有一瞬,他怕自己搞錯了人,因為玄明是不會丟下炎兒不管的。如果那包得密不透風的男人是單獨一人,那炎兒呢?
不,他不會錯的。
緊抿著唇,他堅定的看向前方那越來越近的邊城。
他不知道他為何會對那小笨蛇月兌口說出那句話,只是在那當下,他腦海里只剩下炎兒,只剩下她而已,就像這十幾年來每次他想起她時一樣。
他究竟是愛她還是恨她?他不知道。
他究竟是霍去病還是蚩尤?他也不再能確定。
這十三年來,他不斷的自問,但那一向沒有答案,只知道他必須找到她,或許等找到了,再見到了,他就能確定自己是誰、知道那答案究竟是什麼——
那一定是他!
他必須如此相信著。
***
敦煌。
入夜後,這座位處大漠邊關的軍事及商業重城仍是燈火通明。
客棧里,酒客喧嘩著,或是談論白日的交易,或是籌備隔日上路的事宜,把酒言歡間,或許也做成了幾筆生意。
月兒才剛爬上夜空,從幾日前的圓滿漸漸消瘦。
用了飯,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靈兒輕哼著胡族小調,正要從公用澡堂回房去,卻瞥見一條黑影從屋頂上閃過。
啥東西?
眉一挑,她好奇飛身上梁,輕巧無聲地追蹤在後。
幾個騰越之後,黑影俯趴在屋瓦上,行跡鬼祟。
瞧不清那黑影的形貌,卻隱約感覺出對方身上冒出隱晦的妖氣,她皺著眉頭,神不知鬼不覺的繞到另一頭,倒掛在屋檐上偷瞧窗格內的情景。
咦?屋子里沒人——不,有一個。
哇,香噴噴的美人呢。
瞧那在床上的睡姿,可真是教人看了心情愉悅。
不過漂亮的畫面很快就讓那黑影給破壞了,只瞧那髒東西化做一陣黑煙無聲無息的從瓦縫中溜進屋里,跟著在床邊采集成人形,變成了一個樣貌俊俏的公子哥兒。
她眨了眨眼,本以為那妖怪會一口吃了那姑娘,正欲出手相救,卻看見他竟然伸手月兌人家姑娘的衣服,害她呆了一呆,不覺又縮回了想推窗闖進去的手。
他要做啥啊?!
滿臉好奇的將腦袋往前湊到窗格邊,卻見那男妖月兌完了姑娘的衣服又開始月兌自己的,她不覺瞪大了眼。
哇,難道現在妖怪吃人,習慣把自己和對方月兌光光嗎?
吃人就吃人,干嘛那麼羅哩叭唆的啊?
見他再度伸手,她回過神來,暗叫一聲,忙飛身闖進屋去,嘴里不忘哇啦哇啦喊道︰
「大膽妖孽,住嘴!唉呀,不對!住手!」
妖怪倏地轉過身來,一張臉在見到靈兒時有些錯愕。
「喂,看什麼看!手還死抓著人家姑娘干嘛?快把她放下,叫你住手沒听到啊!」
她熊熊伸出食指責罵著,一副伸張正義的模樣。
妖怪臉一黑,陰氣沉沉哼聲嗤道︰「你是哪條道上的?竟然如此不知死活,敢管老子閑事!」
「道?」她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哼,毛頭小娃也敢多事!」以為她不將自己看在眼里,他火由心起,利爪一伸,雙臂變長,突地就襲向她的頸項。
「喂喂喂,你這卑鄙小人,動手怎麼可以不先打聲招——哇啊啊——慢點啊慢點啊!」她的斥責因為對方接而連三的攻擊改成怪叫,只瞧她東躲西閃的,反被那妖怪逼得在屋子里四處亂竄。
「哇啊啊.叫你慢點啊」她失聲亂叫,前方又冒出對方血盆大口,嚇得她轉身再跑。
幾次打她不著,那黑妖神色更加青黑,只瞧他尖嘯一聲,突地身形暴漲,一張俊俏的臉也變得如惡鬼一般,迅速向她撲來。
靈兒見狀嚇得兩腿發軟、抱頭鼠竄,小嘴一張,忍不住搬出絕招——
「救命啊——」
***
在房里解開纏在身上的布條,玄明拿起清水中浸泡的布巾,擦洗掉身上殘餘的墨綠色藥膏。
水盆里的水在幾次清洗後,從清可見底漸漸成了墨綠混濁,但那看來有些烏黑的水面在靜止之後,反而籍著火盆的紅光如鏡般映照出他殘缺的面容。
雖然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但他依然清楚記得臉上那些龜裂的紋路。
伸手模了模粗糙的臉皮,他對著水鏡凝望。
是當人太久,所以才會在意外貌……
難道千年過去,他竟也有了人心?
盆中的火舌迅即攫住了那布條,吞食著、燃燒著,布條在火焰中蜷縮、消失,不一會兒,就被焚燒殆盡。
穿上了黑色長衫,他不經意想起靈兒。她曾提過她也是要入關,不知她今晚是否也在敦煌?
她可愛的笑臉浮現,引得他唇角也微揚起來。
從沒想過幫人取名,這回也不知怎麼回事,或許他真的也有了人心,僅得什麼叫心軟了,所以才會見不得她那可憐兮兮又落寞的小臉。
幾年沒去注意他人,她倒讓他破了例,不只注意到她,還記得她,甚至……擔心她……
拿布巾束起發,他望著那盆火,愣了一下。
擔心她?
不會吧……
腦海里剛閃過這句,耳邊就響起她的聲音。
咦?
他蹙眉,才以為自己想太多,未料實外又起一聲!
「救命啊——」
救命?!他一怔,這回那聲音大到讓他無法說服自己是听錯,腳一點,迅即飛身出窗。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來人啊、妖怪啊、要死啦——」
如浪般層出不窮的驚聲尖叫一次比一次更近更大聲,如果他方才還不確定是她,這回可真確定了,大概只有她會這麼大呼小叫——他腳下幾個縱越,循聲而至一豪門大院。
整座宅院詭異地無人聞聲出來探看,除了靈兒的怪叫外,一片沉寂。
迷魂香。
一挑眉,他閉住氣,更加快速的朝後方院落的聲源而去,剛剛好趕上她被那黑妖逮住她的長辮子。
「哇啊,放手放手啦!」她雙手亂揮,害怕地閉眼大呼小叫。
那黑妖用力一扯,眼看她就要入了黑妖那張血盆大口,他閃身過去,一掌襲向黑妖胸口,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黑妖怪嘯一聲,松了抓住靈兒辮子的手,靈兒朝前僕跌在地,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就看見黑妖呆呆地站在那兒,像是無法置信,雖然他還直挺挺的站著,胸前卻多出了一個窟窿,冒著汩汩的黑血。
他的身前,有著另一條黑影,黑影側身站著,右手握著一只帶著黏稠液體仍在躍動的東西。
啊……啊啊……啊啊啊……
那……那那那那……那不是心髒嗎?!
靈兒倒抽口氣,瞪大了烏黑的眼,嚇得滿臉發白,還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就猛往後退。
胸前多了一個窟窿的妖怪嘴角流下黑血,他張嘴欲言,卻只冒出黑色的泡沫,才走前了一步,就撐不住的倒地。倒在地上,手還伸著,像是想請求對方將心髒送他。
黑影背對著月光冷冷低頭看著。
「還……還我……」倒地的黑妖淒厲地伸直了手,一臉驚怖。
對方動也不動。靈兒驚懼地抬首,只見背光的他叫她看不清而貌。
這一幕在月光下有著奇詭的邪魅。
她心一驚,冷汗直冒。
「還……我……」倒在地上的黑妖仍在掙扎著,黑色的心在敵人的手上越跳越緩。
黑影看著地上的妖,右手冷不防地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