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解的走回餐桌,問道︰「你結過帳了?」
「嗯。」他起身往外走。
她跟在他身後,「不是說這次我請客嗎?」
「下次吧。」男侍幫忙開了門,外頭夜風吹來,杰森一腳踏出了門外,深吸了口氣。
「咦,下次?」如意呆了一呆。
「對,下次。」他說完,泊車小弟正好將他的車子開了出來,他便直接往車子走去。
「啊,喂,等一等!」如意見他一副就要上前開車的模樣,立刻忘了心中的疑惑,趕緊抓住了他,「杰……杰森!」
他停下腳步,看看抓著他手臂的如意,一縷夜風吹來,她耳際散落的要絲柔柔隨風揚起……
奇怪,他的名字從她嘴里說出來意外的順耳,他那帶點異國腔調的語音絲毫不讓人覺得怪異。
「什麼事?」他問。
「你剛喝了酒,現在就開車不好吧?」她擔心的勸說。
他像是看到怪物似地看著她,「那只是葡萄酒。」
「葡萄酒也是酒。」她堅持著。
「我只喝了一點。」
「是半瓶。」如意一臉憂慮的陳訴。
這女人該不會真的要為了那半瓶的餐前酒,就不準他開車吧?
他一臉的不可思議,卻見到她眼里純粹的恐慌和憂心。
如意見他沒說話,忙加把勁道︰「其實我吃得很飽,我們能不能到附近走走,消化一下,等過一會兒,再回來開車嗎?」
「附近走走?」
「對啊、對啊,我……我沒來過洛杉磯嘛,當然也沒來過長堤,你可以陪我逛逛嗎?」她語音中帶著急切和不安。
杰森發現她抓著他手臂的手不自覺的用力,才領悟她不知為何,是真的不想他現在去開車。
天曉得他到底幾年沒做過這種毫無目地逛街的舉動了,但是當他看著眼前和英華神似的東方面孔時,他仿佛看到英華擔憂的面容,所以他听見自己說︰「好,我們到附近走走。」
橘黃的路燈一路蔓延下去,人行道旁,一邊是馬路,一邊是海港。
海風徐徐吹拂著,燈光下,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這地方夜景真漂亮,你常來這里嗎?」如意跟在他身旁,沒話找話說。
「偶爾。
「是嗎?」她無意義的應著聲,望著海面上的游艇,有些好奇那些豪華游艇到底一艘要多少錢?
嗯!一定很貴,這里果然是有錢人的世界。
馬路上有一輛貨櫃車突然投了兩聲喇叭,從旁呼嘯而過,還順便噴出了一股廢氣。
「赫!」如意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抓緊了杰森的手臂。
見她臉色發白,杰森微微一愣,「怎麼了?」
「沒……」如意緊急松開了手,蒼白著臉,勉力扯出微笑,「我只是……不喜歡大車子……」
不知哪來的靈光一問,他若有所悟的看著如意問道︰「這和你不想我酒後駕車有關嗎?」
如意無措的絞扭著手,輕垂著眼瞼,不自在的道︰「我……呃……我爸媽還有我大伯和嬸嬸,就是因為有個卡車司機酒後駕車,才出車禍死掉的,所以……我後來看到大車都會怕,也不希望我的朋友們喝了酒還開車。」
沒想到會听到這個,杰森心一緊,輕聲這︰「抱歉。」
如意抬起頭,臉上血色總算恢復了些,微微笑了笑,道︰「沒關系,我知道可能有些人會認為我太小題大作了,可是我每次看到那種龐然大車從旁經過就會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而且大家不是常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嗎?我覺得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望著她那有如小鹿斑比般明亮卻隱隱閃著不安的黑瞳,杰森的喉嚨不知為何有些收緊,也許是因為她那樣怕被否定的表情,也許是因為她那期待不安的眼神……
什麼叫做「小題大作」呢?她想必因為這件事被人笑過許多次。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為什麼她在過馬路時會那麼地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好似生怕被來車撞到一般。
「他們過世時,你幾歲?」他凝望著她,听到自己沙啞的開口。
「十五。」她說。
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道︰「我很抱歉。」
如意噗哧一笑,「又不是你的錯,你和我道歉干嘛?」
杰森一愣,見她已釋懷,嘴角也牽扯出一記微笑道︰「不知道,這是禮貌吧,為了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沒有什麼該或不該問的。」如意搖了搖頭,看著他笑意盈盈地說︰「人和人本來都是陌生的,因為相遇,所以有了對話,所以成了朋友。因為人是群居的動物,只要遇到了一起,就會想要認識對方,如果人與人之間都沒有問題,那哪來的答案呢?」
有些詫異看似傻傻的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聞言訝然,隨即笑了出聲,「你說得是,不過方才你也和我道歉,你的行為和想法不是很矛盾嗎?」
「那是我方才一下子沒想到嘛。」如意縮著脖子,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笑著強辯道︰「再說這兩件事其實一點也不矛盾,有問題本來就該問出口,但是如果問出來的問題觸及到對方的傷痛,還是要道歉呀,就像你說的,這是禮貌呀。」她笑了笑,喘口氣,繼續道︰「問題歸問題,道歉歸道歉,重點是在如果心里有問題不問,那你就不太可能知道答案。所以,沒有什麼該不該問的,想知道,就要開口問,至于那個問題到底問對或問錯,不是問問題的人所決定的,而是掌控在被問的人手中,如果對方想說,對方就會說,如果對方不想說,那他就不會說。好運的話,通常會得到答案,若是剛好人家不想答,那也無妨啊,對不對?」
她說話時,仰頭看著他,那心形臉上微場的粉色唇形,像是天生就屬于微笑。
「對。」杰森望著她在街燈下的笑顏,心情不覺也跟著愉悅起來。初見她時,他對她的印象一直是她有些單純,腦袋可能不怎麼靈光,但在方才那一席話下來,他才發現她並不是沒大腦,也不是傻,她只是很直接,她的觀念很直接,想法也很直接,行為也很直接,做人能做得如此直接的,怕在這世上也是少了。
如意笑著轉身往前繼續漫步,海風揚起了她的發,她因為微涼的夜風而打了個冷顫。
見她在打顫,杰森月兌下自己身上的大衣,罩在她身上。」
「啊,不用了。」驚覺披上的大衣,她有些慌的轉頭拒絕。
「披著。」他以不容量疑的口氣說著。
「但是你——」
「我不會冷。」他微扯了下嘴角,「感謝發明二件式西裝的人。」
沒想到他也滿幽默的!如意聞言淺淺一笑,發現他真的不怎麼需要這件大衣,才沒再拒絕他。
中間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如意披著他的大衣,只覺得十分暖和,大衣上有他的味道,可是她並不覺得討厭,反而還覺得很好聞,是那種干淨而且溫暖的味道……
那一晚,當他送她回公寓時,如意已經改變了對他的想法。
這頓晚餐,她吃得很高興,他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冷硬,而且今晚的對話,也讓她稍微了解他這個人。
他是個孤兒,他事業有成,他沒有種族歧視。
他也許有些專制,卻不會太過霸道;他也許有點冷漠,卻也不會太過冷血。
他不是老古板,也不會太死腦筋,而且,他十分擅于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但即使如此,她對他還是帶著很深的好奇,只不過……
如意在鏡前拆下發飾,緩緩想著,他們倆也許沒什麼機會再見面了。
他和她的社交圈差了十萬八千里,是屬于兩個不同層級的人︰雖然他說了下次再讓她請,但她覺,得他並不是那麼在意金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