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顧遠達一驚,才知自己上了當。
這一切全在瞬息間發生,當賓客在滿屋子白煙中听到顧遠達的聲音時,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刺史大人」挾著新娘子從眼前閃過。
屋外的人全然不知屋里發生了啥事,就見一人挾著新娘飛了出來,幾個仗恃自己武藝高強的當是有人強搶新娘,忙上前架擋,楚恨天帶著默兒連打都懶,只一提氣,又向上升了幾寸,然後就踩這些人的腦袋爪子飛射出神劍山莊。
幾位身手較好的人立時追上,未料最快的人卻非顧遠達,而是白得嚇人的顧逸。
彼逸才追出大廳,就被早守在門邊的老賭鬼堵上。
老賭鬼和這小白臉對了兩招,眼角瞥見韋劍心已就定位,點燃了火折子,立時嘿笑兩聲,「嘿嘿,小白臉,你爺爺我不玩了。」
他露出一嘴黃板牙,和顧逸對了一掌就向後翻身追老大去也。
「默兒!」顧逸大喊一聲,再向前追去,身後跟著一串武林中人。
正當此時,神劍山莊大門突然發出巨大的爆炸聲響,那魏峨聳立的巨大門面就在眾人面前轟然被炸上了天,然後又砰然掉落在地上燃燒著,砸起滿天塵灰。
從沒見過這麼威力十足的破壞力,眾人懾然立在當場。
同時,神劍山莊里竟一塊兒冒出十數處火苗,迅速燒了起來。
彼逸這時再要越過莊門去追,楚恨天和默兒早已遠去,連老賭鬼的衣角都不見了。
身後的眾人忙著救火,顧逸杵在燃燒正炙的莊門外,望著遠處不覺茫然……
嘴上還貼著兩撇胡子的韋劍心混在被火災嚇得倉皇逃走的小百姓中,輕輕松松就溜了出來。
臨走前他看見顧逸仍呆望著遠方,不由得為他感到可憐。唉唉,誰要他哪個不好愛,卻愛上他家老大的女人呢?
就說各人各有各人命嘛!
他聳聳肩,模模嘴上的兩撇胡,轉身和老大會合去。
好不容易撲滅了那十幾處火頭,神劍山莊沒多大損失,卻是狼狽至極。
彼遠達老臉掛不住,和藹笑顏早變成夜叉鬼臉;當大伙兒事後從那假「刺史大人」讓人抬來的一箱箱賀禮中,發現被人五花大綁、硬塞在禮箱中的真大人時,顧遠達更是氣得差點當場中風。
都是顧逸識人不清,引賊入室!那賤人在刺殺他後竟還能安然而退,他神劍山莊連個女人都留不住像什麼話?為保面子,所以他絕口不提那女人是刺客,只和人說是仇家強搶新娘子。
但神劍山莊的威名在這場混亂中還是蕩然無存,他這次面子可真丟大了!
「你這個混帳東西!」
內堂書室中,顧遠達一掌摑向顧逸,怒罵道︰「你是怎麼和我說的?說她沒有問題、她不會武?瞎了你的狗眼!若不是老子閃得快,現下早進棺材了!」
彼逸嘴角被打出了血,卻只是垂首無言。
「你不要忘了,當年是我將你從盜賊手里救了出來,還認你當兒子,你這個不知感恩的東西,竟然引賊入室!」他一腳踹過去,一臉猙獰。
彼逸不避不閃,被踹個正著,整個人因疼痛彎腰跪地。
彼遠達氣仍未消,抄起一旁的馬鞭就往他身上一陣亂打,邊罵道︰「我供你吃、供你住,就是為了讓你窩里反的嗎?」
「不是。」顧逸忍痛挺起腰桿,任馬鞭在身上造成一條條紅痕。
彼遠達不會打他的臉,專打身體,因為他臉上要是出現傷痕,人們會懷疑他虐待兒子。但他是神劍山莊的顧莊主,是會造橋鋪路的大善人,他當然不會這樣殘忍的鞭打自己的兒子。
平常他只要一見到這小子白得像姑娘的膚上泛起紅痕甚或血絲,他就不覺興奮,彷佛回到當山賊頭子,領著手下砍人燒村的年輕時候。
自從十多年前他為了秦皇圖的寶藏在嶺南改頭換面,建了神劍山莊,扮成大善人後,他便極力隱藏自己嗜血的念頭,每當忍不住的時候,他就會鞭打這小子出氣。
當初他追到那帶著任家小子逃走的家僕時,他還以為終于可以找到那傳說中的寶藏了,誰曉得那老僕死都不肯說。他宰了那不中用的老東西,留著這小子,為的就是想從他身上套出秦皇圖的消息;他費了七、八年的工夫在這小子面前扮好人,最後才知道這小子什麼也不曉得!
從此之後,他只在人前對這小子和顏悅色,一到人後,就把氣都發在他身上!
若不是後來他探听到任家應該還有個女娃兒,留這小子還有點用處,他早把他給宰了!
一鞭再用力抽下,顧逸胸膛上早已慘出鮮血,他腿一軟,幾乎站不住腳,但他在最後一瞬又重新挺直了腰桿。
看著這小子倔強的模樣,顧遠達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他停下了鞭打,伸手箝住彼逸的脖子,臉頰抽搐、瞇著眼,硬將他的臉抬起,狠聲問︰「說!那女人是不是你指使的?」
「不……不是……」顧逸困難地從緊縮的喉間擠出聲音,蒼白的臉因被他箝住頸項而出現一抹紅。
彼遠達一臉陰寒的看著他,半晌才松了手,冷冷的道︰「最好是這樣。別忘了,我可以讓你生,也可以讓你死。你好好當你的大少爺,就可以輕輕松松過日子,最好別想耍什麼花樣!」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顱逸一手撫著喉嚨、一手撐著地,跪在地上死命嗆咳著,好不容易才能夠順利呼吸。肩上的鮮血沿著白皙的雙臂匯聚而下,流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看著自己的血,眼一黯,突然發出痛苦的干笑。
呵,什麼應該照顧她?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他想站起,背上的鞭傷卻痛得讓他無法直立,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坐到椅子上去。
也許這是報應……
他太過希望將她留下,所以選擇忽略心中的警告,明知道自己其實保護不了她,還欺騙自己,可以在爹的手下保護她。
爹?
那個人……還是他爹嗎?
彼逸看著滿身傷痕自問,十三歲前,那慈祥和藹的男人去了哪里?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哪里做錯了,惹得爹不高興,但是當責罰一次比一次嚴重,當他發現爹在人前人後對他的態度完全不同,他茫然了,只能盡量避開那個像惡鬼的男人。但無論他多安分守己,總逃不過三番兩次的鞭打。
他因為一次次的責打而多次臥病在床,縱使從小學武,他仍因此虛弱不堪。
雖然他看過不少名醫,吃過不少名藥,但每當身體才好上一些,他就會又被打一頓。
莊里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雖然身上穿著華貴錦衣,但衣下的身軀卻常是傷痕累累。
他既迷惘又疲累,那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爹,他告訴自己不該恨他,但今天當他看見默兒出劍刺殺他時,心中竟然有一絲振奮,覺得……逃出生天?
他應該為這個弒父的念頭感到慚愧,但即使現在回想起來,他還是一點慚愧的感覺都沒有。
這些年來,他也曾想逃跑,但他每回出門,必有人跟前跟後。再者,他因痼疾纏身,每天得吃固定的藥材,而那十數味藥中,最重要的一味便是「天鳳草」,可這種異草卻只有神劍山莊有。
他一天不服用,胸口便會疼痛難忍。三年前,他逃跑過一次,卻在第五天因為沒藥吃而痛昏過去,被山莊的人找到。
從那次後,他就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他拿起桌上布巾,忍痛擦去身上血漬。
窗外,下起了雨……
他抬起頭,看見庭院中的茶花被雨打落,不覺想起老愛看著茶花的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