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不知多久,當劉少君緩緩轉醒時,所見到的就是他面對計算機專注的側臉。
他怎麼……還沒走?現在……應該相當晚了,不是嗎?
計算機屏幕的光芒在他俊帥的臉上跳動,他一臉嚴肅,十分專心地注視著屏幕。
劉少君發現自己額上有著濕毛巾,一旁的桌上還放著藥包和一壺溫開水,她這才隱約記起,整個晚上似乎是他一直在喂她吃藥。
他一直在這里照顧她嗎?劉少君的心緊縮了一下,眼眶不由得又濕潤起來。窗外星光點點,夏夜晚風吹得樹影搖晃,他在椅上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然後轉向她,劉少君見狀忙合上雙眼。張鴻羽伸手拿起濕毛巾,再次探了探她的額頭和臉頰,測知她體溫已經接近正常。
他把毛巾和冰枕拿去浴室和廚房收好,回來時無聲地望著她老半天,最後他又忍不住癌身以自己的前額觸踫她的額頭,確定她沒再發燒。嗅到她身上的香味,他以指月復輕撫著她的臉,禁不住低首輕踫了下她的雙唇,偷了一個吻才施施然起身,重新專注地投入工作。
劉少君壓抑著快躍出喉頭的心髒,差點無法再裝睡下去。
他竟然吻她?!天啊!
五分鐘後,听見了鍵盤的敲打聲,她才敢稍稍睜開雙眼,在小抬燈昏黃的光線下偷偷地瞧著他。
她瞧著他的身影,想著他、想著自己,想著這些天發生的事,最後思緒全混雜在一起,不知何時,她漸漸地昏昏睡去……
※※※
晨光帶來了蟲鳴鳥叫,一只麻雀飛到窗台邊啄食掉落其上的不知名小樹果,跟著啾啾叫了幾聲,又飛去別處。
劉少君未睜眼就聞到豆漿和燒餅油條的香味,一轉醒,便看到張鴻羽正端著早餐到了床邊,臉上有著淡淡的黑眼圈。
「醒了?我正要叫你。」他將早餐先放到旁邊的桌上,在床邊坐下,幫助她坐起來,伸手再探探她的額頭,「有好點嗎?」
「嗯。」她點頭輕聲應著。
張鴻羽收回手,微笑地說︰「燒應該已經完全退了,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她沉默以對,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遲疑了半晌才輕散芳唇,困惑地問︰「為什麼……為什麼要留下來?」在之前,她對他的態度並不算好,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糟糕。她趕他出去、丟他花瓶,又倔強地說自己不需要幫助,對他冷嘲熱諷。連那晚台風夜,還是因為他的車壞了,她才讓他進門。經過這種種的事,他為什麼還微笑以對地幫助她,沒有用言語諷刺她的「沒有必要」,也沒有戳破她既可笑又無用的自尊,反而不計前嫌的載她去醫院找小娟,在她生病時徹夜未眠的守在一旁照顧著她。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費心耗力?為什麼要對一個像她如此不識好歹的女人這樣地溫柔?為什麼昨晚他要留下來照顧她?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不放心。」
不放心?劉少君烏黑的圓瞳還是帶著疑惑。
「你在發燒,我怕你晚上燒過了頭。」
「你沒有必要這樣做。」她垂下眼瞼,面無表情,口是心非地說。
「沒有必要如何?」他注視著她問。
「照顧我。」劉少君深吸了口氣,重新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他,聲音沙啞的說︰
「你沒有必要留下來照顧我。」
「的確沒有必要,是我自己想要留下來。」他順著她的話說,告訴她自己心中所想的。
「為什麼?」
張鴻羽凝望著她,正色地道︰「我的答案,你真的想听嗎?」
劉少君聞言噤聲,在他炯炯的目光下不自在地撇開臉。
她很聰明,一定懂得他沒說出的話是什麼。他沒有將話說明白,是因為只要那句話說出口,她勢必不會接受,只會逃避。他並不想逼她,只想慢慢來,一步一步地瓦解她的心牆,先讓她接受。然後信任習慣他。
攤牌得等到最後,真的不行時,才能將底牌掀開。他知道她不是對他沒有感覺,他們之中總是有著若有似無的吸引力在牽引著,那是雙方面的,他很清楚那不是他本身的錯覺。只不過,她心中還有太多的結,進展得太快,只會讓她退得更遠。
「喝豆漿吧。」他打破沉寂,拿了碗熱豆漿給她。
劉少君體力已經好許多,她接了過來,安靜地喝著。
她知道這樣很懦弱,她知道她應該和他把話攤開來講,但是當一切都說明白時,她就必須去面對更多現實的問題;她很清楚當一切扯上感情,就必須重新經歷一次那些難堪。
一直以來她就認為,她命中注定不能得到太過美好的東西,越美麗的東西,她就越不敢去踫觸。生命中有著太多的悲劇在上演著,已經有太多太多的人事物在她手中逝去,無論她如何嘗試去抓住,都是徒勞無功。
她害怕悲劇會再度在她的生命中重新上演,所以她不敢去面對,不敢去接受,寧願逃避現實,寧願不談感情躲到虛構的小說故事中。
是的,她借著小說故事來逃避現實,那又如何呢?就算她真的是逃避現實又如何?她筆下的故事永遠都有著快樂的結局,只要沉浸在其中,她便不會受到傷害︰
只要躲藏在其中,她的心就安全無憂。
對她來說,他所給予的,就是太過美好的東西,她受不起,也不敢要。
沒有得到,何來失去。最恐怖的是看見過、接觸過,曾經得到過那樣的美好,卻又在剎那間失去它。
她不相信所謂的「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因為只有曾經擁有,才會感受到失去的悲痛和空洞。
生命荒蕪很可悲嗎?不,當人從未曾感受到茂盛,又怎會知道荒蕪是可悲的?
她寧願無知又荒蕪平凡的過一生,也不要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戀,因為那會燃盡她的生命,因為她再也沒有心力去付出所剩無幾的感情和真心。
因為她已經失去太多,所以再也沒有了,再也沒有……在唇齒之間的乳白豆漿是那樣地香甜溫熱,她緩緩咽下喉間,那溫熱的液體溫暖了手腳,暖和了腸胃,但她的心卻依然感覺冰冷。
※※※
天氣很熱,艷陽高照。
前兩天上午張鴻羽回去後,便沒再來過。
兩天過去,她的稿子寫完了,感冒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還有些鼻塞。劉少君相信經過那天早上她的規避後,他不會再來,生活將就此恢復原狀。即使心中有遺憾,那也只是遺憾而已,因為她知道這樣做是對自己最好、最安全的。
平凡平淡、安全無味的人生,就是她想要的。
望著門前兩株巨大的鳳凰樹,樹上滿滿盛開的小紅花迎風搖曳,她在心中一再地告訴自己,這是她所想要的。
本來應該在今天便開新稿,設定的男主角是像他一般的男人,現在,她卻無法下筆去寫,說無法倒不如說不敢要來得貼切些。她不敢下筆去描繪他,怕他的形象變得太過清楚,清楚到刻印在心版上而無法抹去,所以她不敢。
翻出了一開始原本打算寫的古代稿,她坐在客廳窗前的木椅上瀏覽之前搜集的歷史資料,她的注意力一直無法集中,看來看去老在那一頁,還不知不覺地發起呆來。
屋里開著冷氣,窗子緊閉著,隔絕了屋外的聲音,以至于直到他停好了車,向屋子走過來時,她才回過神來發現他的來到。
霎時,她不想承認心底的那絲情緒是欣喜。
張鴻羽停在院子的步道上和屋里窗內的她對望,他的雙瞳黝黑而深邃,從中透出溫暖的笑意,笑意從他眼底蔓延至嘴角,在他右頰上形成了一個淺淺的酒窩。夏日熱風吹拂而過,吹揚起他濃密的短發,炙熱的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人覺得燦爛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