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該想到她當時那樣突兀的離職、搬家很不正常,加上她後來的絕跡于商場懊死,那張輪椅解釋了所有的事情。
老天!看到她竟坐在輪椅上,將他當年所有的罪惡感和不安一古腦兒全翻出了心底。如果她的殘廢真是當年的車禍害的……
張鴻羽將頭抵在方向盤上,在心里咒罵。
他一定得找到她,把事情問個明白才行。
※※※
一星期後。
忙了一天回到家中,張鴻羽就見錄音機的燈號亮著。
他將按鍵按下,一名清亮的女音傳來。
「張總,你要的資料我傳過去了,記得去收Email,還有,余款請記得匯到辰天的戶頭。就這樣,沒事了,拜!」
他听了忙開了計算機,上網收信。一星期前他托多年前在藍星認識的朋友查了劉少君的資料,卻不得其法,昨晚正在煩惱時,無意中向柯英杰提及此事,柯英杰一道電話竟聯絡上了辰天保安的人,沒想到這些人效率如此卓越,今日便有了消息。
打開電子郵件信箱,一長串的資料跳了出來,底下還有幾張劉少君的近照。
他細細的將那些資料看個清楚,上頭記載她果真是在五年前殘的,雖早已料到,但他一顆心還是沉了一沉,益發覺得心頭越來越重了。
其中一張照片上的她毫無笑容,兩眼無神的看著前方;另一張她雙眼低垂,似在專心的听著坐在她身前的女子說話。
她的皮膚很白,不是那種健康的白里透紅,而是青白得毫無血色,像是幾年未照陽光,而且很瘦,整個人看起來病懨懨的。
多年前的她不說話時只是讓人覺得嚴謹,如今她卻顯得陰沉。
突然另一行資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完越發自責起來。
她本有未婚夫的,而且打算在那年秋天就要結婚,卻因為那場車禍,對方取消了婚約。此外,她才剛升南區經理,又因為那場車禍,讓她不得不辭去了工作。
她原本有大好前程的,美滿的人生正要在她眼前展開,但全都是那場車禍,讓這些全煙消雲散了。
張鴻羽在計算機前緊蹙著雙眉,兩眼直瞪著屏幕上她的照片,腦海中不斷反復想著,她當年為何不來找他?她該要他負責的,他是肇事者,不是嗎?為什麼她反而跑去躲起來?
為什麼?
視線落到最上頭她的基本數據上,他記下了她的地址,抓起外套轉身出門。
想不出來的事,干脆直接去問她。不管怎麼說,若是當年沒出這場車禍,她的成就不會比他差,這是他欠她的。
※※※
日頭緩緩落下,天際紫紅一片,襯著屋前鳳凰樹那粗干錯枝的黑影看起來詭譎得緊。
劉少君坐在廳中看著窗外的景色,想起幾天前小娟提起在漫畫上看到日本人說,日夜交替之時,便是逢魔時刻。
「逢魔嗎?」她嘲諷的一笑,將窗簾拉上。她可不信這個,畢竟有魔便有神,但她壓根兒不信這世上有神。
如果這世上有神,為何祂要如此對她?
她做了何事竟要在兒時便遭到喪父失母之痛?好不容易靠著自己完成了學業,並將所有心力都放到公事上,她努力的往上爬,終于能得到升遷的機會,交往多年的男友莊算也向她求婚,一切順利的讓她幾乎不敢相信。
然後,一場車禍奪走了她的所有,她努力多年的事業、她垂手可得的幸福,一切的一切全在那年夏天付之一炬。
如果有神,在她失去一切墜入絕望深淵時,神在哪里?
如果有魔,在她痛苦的祈求能死去之時,魔在哪里?
她不信神魔,她只相信自己!
靠著拐杖,她吃力的從椅上站了起來,忍著劇痛一步一步的往廚房而去。
才走了幾步,劉少君便跌坐在地上,拐杖砰然摔在地,發出巨響。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滿頭大汗地望著自己因方才過度用力而不斷顫抖的手腳,才幾步路而已,她就要走得如此辛苦。
現在才做復健是真的太晚了嗎?
劉少君將垂落眼前的長發拂到身後,瞧見自己的手還在抖,她只能苦笑。
至少她已經有進步,能走上三四步了。
事情剛發生時,她因為打擊太大,試了幾次想站起來,卻總是狼狽地從床上摔到地下,任憑她怎麼哭喊,怎樣捶打自己的雙腳,就是一點痛覺都沒有,好象不是她的雙腿一樣。出事後不到二天,莊算一見她殘了,便立即找他母親來醫院退婚,她面無表情地同意了。
從那之後她整個人就陷入厭世的狀態,只想著為什麼不干脆在那場車禍中死了算了,哪還想著要站起來。
每天早上,她總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來巡房的住院醫生,冷酷無情地拿著她的病歷向那群實習醫生剖析她的病情,一日又一日地提醒她雙腿的殘缺。
她麻木地看著來來去去的醫生護上,整個人像木頭一樣任他們擺布。她不吃不喝,他們便幫她打點滴,她只會呆滯地盯著點滴瓶上的水,一滴又一滴的滴到線管里,有時血水從針頭倒流回去,她依舊視而不見的呆望著血水滲進線管里,將透明的營養劑混成血紅。腿殘了,代表著她再也不能走、不能跑、不能跳,連最基本的上廁所都要靠別人的幫忙。在那棟白色的建築物內,她比監獄中的罪犯還像在坐牢,一早睜眼就面對白色的牆,放眼望去便是這四、五坪大的病房,然後日日夜夜,周而復始的看著少有變動的醫療器具。
在這里,時間對她已失去了意義,生命亦然。
如果她就此死了,有人會在意嗎?沒有!她在這世上早已無親無戚,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而已,活下來又如何?給人添麻煩,讓人嫌棄嗎?
如今的她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廢物而已……
就在她再也不想活下去的當頭,久違的聲音將她從絕望的深淵里拉了出來。
「我的媽呀!瞧瞧你這副德行?」
她到現在還記得尹秀娟活力四射的站在門口,然後僻哩耶啦的就是一長串訓話。
「瞧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一副要死不活的。男人嘛,再找就有了,早叫你別和那個有戀母情節又毫無擔當的家伙在一起,你不听,看吧看吧,你一出事他就跑得不見人影了,真他X的二五八萬!」尹秀娟邊罵邊走上前,然後一坐到好友的病床上,露出大大的笑臉向她問好︰「早啊,少君妹妹。」
劉少君先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本以為早干涸的淚,卻在此時快速的蓄滿雙眼。
錯了,她錯了,世上還是有人關心她的。
這個毒嘴的女人,自己怎會忘了她的存在?
是呀!就算今天全世界都遺棄了自己,但小娟絕對會站在她這邊的。如果她活在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感謝上蒼的,那就是讓她遇見了尹秀娟,並和她成為好友。
尹秀娟拿起桌上的面紙,一張一張的遞給她,嘴里還不斷說著︰「我一接到消息就盡快趕了回來,所有的情況我都知道了,你放心養傷,其它事情我會處理的。
我剛和你的主治醫生談過了,你這傷一時三刻出不了院,就算出了院也需要人在身邊照顧,我已經交代阿忠去幫你把工作辭了,然後把公寓退租,先把你的東西搬到我家來,到時出了院就到我家住。」劉少君聞言想抬頭說話,卻被尹秀娟瞪了一眼。
「少和我說那些狗屁倒灶的五四三,咱們姊妹倆一塊在孤兒院長大,小時候你有穿的絕不會少了我,我若有吃的也會分你。這麼多年的交情,你該知道雖然我說話難听,但心卻不是假的,不是隨便說說客氣話而已。」她飛快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