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開車小心。」
「好!」
真美呀,看起來自信又聰明,而且不會給人強烈的距離感,應該是個好相處的人,我喜歡這樣的女性,真希望十年後的自己也能有這樣的風情--說實話不太可能,有些事,上帝先天就不公平。
「她走遠了,你看女人也能看到月兌神?」
我收回視線,不理古若愚的調侃,問他︰「你的女朋友嗎?」
「麻煩你的想像力別這麼豐富,女人只要站在我旁邊都是我的女朋友?」
「只是好奇,問一下也不行?」
他搖頭。
「你的事情這麼讓人問不得?」小器!我故意回。
他竟然笑了,眼楮在夜晚昏黃的燈光映射下,閃爍晶亮。「她叫範玲杏,我嫂嫂的妹妹,也是我的學妹,是眼科部的醫師。」
醫師!這讓我對她的敬意又提升了幾分。看看古若愚,突然不太自在,我清了清喉嚨。「呃……古醫師,你下班了?」
說到「古醫師」的時候他挑起眉,玩味地瞧我。
「現在不叫先生了?」
「醫師是非常令人尊敬的身分。」
「你的意思是,現在對我有敬意了?」
我點頭。沒辦法,我還欠他一條命!
「別吧,你的敬意讓我有些恐懼,消受不起。」
要是之前他這麼說,我一定以為他在消遣我,覺得受不了。不過現在,我明白古若愚只是在跟我開玩笑--雖然他實在很不適合開玩笑。
「別客氣。」講到這,便想起自己不但欠他一條命,還欠了一聲感激。「另外……我還要謝謝你。」
「哦?」
「謝謝你從河里救了我。還有我父親,謝謝你幫他治療。」天哪,我的語氣好誠懇!
憶及他當時渾身濕透,雷霆大怒、凶神惡煞的模樣,我到現在還會發抖。
對于我誠懇的謝意,他的回應極之簡單,只有一句--
「你現在要回家?」
「是的。」
修長的手指推了下眼鏡,抬頭看看天色,又低頭看我。「晚了,我送你吧。」
晚?才七點多耶!我可不敢勞煩他。何況我這張臉從來也不是台灣治安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其中原因。
「不用了,我搭公車,不然前面也有捷運站。再見!」
「等一下!」
他再度喊住我,靠近到身邊,拿出一本約手掌大小,白色封面的書籍,遞過來。
「這是?」
「你要找的,莎七比亞十四行詩集,九二年譯本。」
是的,果然就是我千尋萬找的版本,連忙珍惜地捧注。不簡單,他竟然弄到了!「很難找吧,是不是調很久?」
「沒有,在一家二手書商的倉庫里發現的,剛走進去,一本書就掉了下來砸中我的頭,一看,正巧就是。」
「你在說笑吧?」
「真的,我的眼鏡還被砸歪了。」
我才不信會有這麼玄的事!不過古若愚換了眼鏡是事實,原來的銀色細邊換成了無框鏡片。
我手指撫著詩集封面,看看他,難免有些虧欠感。
「這樣啊,那真不好意思,費用方面我會負責--」
「我看起來也不像醫生吧?」他忽然說。
「呃?」
「你的表情是這麼告訴我,你覺得我不像開餐廳、不像開書店,也不像個醫生。」
「那你像什麼?」
他聳聳肩,臉上的嚴肅不變,自嘲的語氣卻很淘氣︰「雜工。」
我噗哧笑了出來,突然覺得,這人怪得很有意思。
「我只是奇怪,你醫院的工作做得好好的,為什麼還要經營那麼多‘副業’?」照理醫師應該都很忙,他也太有閑情逸致了!
「不得已。」古若愚的回答很簡單。
不得巳?我們學生打工當然是不得巳,因為沒錢,可是他--我看不出來有這必要,頭一回听見有人開餐廳、開書店是不得已的!
「我很喜歡義大利菜,餐廳的前負責人是我的同道好友,不過他只懂吃不懂做,經營方面也不太拿手,偏偏又很有興趣,于是前年發憤圖強、越洋學藝,臨行之前將店面交給我,只要能撐到他學成歸國就行了。至于莎士比亞,是學生時代固定找書的地方,去年老板身體出了點狀況,又到了退休的年齡,夫婦倆便答應讓澳洲的兒子接過去養老,因為舍不得開了四十年的書店從此關門,又知道我對那地方有些感情,所以低價讓渡,換個人繼續掛牌營業。」
「所以--你就多了這兩項副業?」我問。
「對。」
丙然是怪人!「你那兒是資源回收再生中心嗎?」
「你的形容詞可以再絕一點。」
不敢!我含蓄地閉上嘴。
迸若愚跟著我沉默,我們兩人對望著,有一種奇異的默契流轉,氣氛不再有之前的對立,反而有幾分趣意。然後他開口︰「對了,還有樣東西要還你。」
「什麼?」
「把書打開。」
我翻開書頁,夾在里面的--是顏皓的卡片。
我抬起頭,對他笑了。
『 省
我決定跟古若愚成為朋友。
人的第一印象難免與現實有誤差。雖然他長相不順我的眼、說話不對我的味,個性又有點詭異,而且竟然是個活到三十歲還老被女人甩掉的笨蛋……我都想跟他做朋友。
因為我明白他其實是一個好人!
好人為什麼命運如此悲慘,老被女人甩掉呢?
事情是這樣子的。
話說我們之間舊帳未清!--一本書加古若愚的眼鏡,我當然不會佔他便宜,只不過他的耳朵似乎有潔癖,听我提起錢,一陣要死不活的沉默,半晌,才板著臉說付錢可以,三天後到書店去。
三天?干嘛這麼麻煩,難道買書的錢就一定要在書店結帳才成?真不知道他是哪門子的原則,不過既然他堅持,我也就照辦。
可是等我到了莎士比亞,說辭卻又換了一套。
「你很閑嘛,叫你來就來,還這麼準時。」
我很閑?
「你耍人啊!什麼很閑,你以為學生下了課跟放牛吃草一樣悠哉?我可是很忙的,要讀書、要翻資料,最近還得找打工機會--」
「你想打工?」
「當然啊!」老爸傷勢無礙,已經出院,目前只需暫時在家休養生息便可。我也可以放心出去找活做了,十八歲之後除了學費,我的零用金都是自給自足,寒假賺的薪水到現在已經用剩一半,加上要付他的帳又是一筆大出血,不勤奮一點怎麼行。
迸若愚說︰「那好,我正缺一名晚班工讀,你過來抵債吧,抵完了債我還會付你薪水。」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得到了這份書店店員的工作。
堡作時間不長,星期一至五,晚上六點到十點;工作性質也不難,點書、上書架、結帳,偶爾空閑時擦擦前門玻璃。事實上空閑時間還真不少,因為這家書店的生意並不怎麼熱鬧,老板的經營態度肯定是關鍵,古若愚只是對書店有感情,卻根本不想靠它賺錢,除了固定來找專門書籍的學生,不會有其它生人誤闖結界。
于是我大部份時候都坐在櫃台後面,有時看我自己的書,有時托腮發呆,有時點頭打瞌睡;如果老板現身,我們兩人就大眼瞪小眼--大眼是他,小眼是我。
眼楮瞪久,膽子就跟著大了。
「那位小姐為什麼要打你?」終于,某天又在干瞪眼的時候,我忍不住開口問。
他的視線栘到書架上,翻翻弄弄地裝傻。「哪位小姐?」
「就第一次看到你時,把你揍倒在地上的那位啊!不然還有哪位?難道扁過你的女人不止一個?」
他沉默。
愈是沉默,愈令人好奇。「你--哪里得罪她了?」
佔若愚足足過了十秒鐘才把頭轉回來,盯著我,又是一陣陰涼的靜默,看得我開始後悔自己的失言時,才听見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