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左永璇老對著她甜言蜜語、百般討好,可除此之外也沒對她有任何不規矩,倒是藥鋪里多了他這麼個識字、能做粗活又不支薪的幫手,確實讓她這陣子省心省力不少。
由于自己不擅言笑,也不習慣和人搞熟絡,上門求診的病患除了听她解說病情之外難得多聊上一句,總是抓完藥便匆匆離去,可是自從左永璇這個堆著一臉膩死人的笑、又愛沒事和人閑扯談的幫手出現後,看診的人變多了,還老愛在藥鋪里逗留不去。
若非她今日在外頭懸著休診一日的牌子,好清點一下藥材庫存,這時候門里門外肯定又排上一堆老老少少,他則忙著端茶送水,這邊捏捏頸、那邊槌槌背,還陪那些三姑六婆話家常,把這兒搞得比市集還熱鬧。
她一開始故意使喚他去為生瘡流膿的病患處理傷口,存心嚇胞他,沒想到他甘之如飴,眉頭皺都不皺便挽袖清理,這點的確出乎她的預料,也讓她對他刮目相看。
正因他和村民們相處融洽,大家真當他是藥鋪伙計,再加上他從不避諱和人聊起被她搭救、想娶她為妻被拒卻不死心之事,反倒讓猜測兩人關系的閑言少了些,村民們似乎認定兩人成親是遲早之事,把他賴住不走當成了理所當然。
那她呢?她是否也漸漸習慣他的相伴,開始相信他真會鐘愛她一生,真有可能非她不娶?她輕咬紅唇,感覺剛硬的心正逐漸軟化……
其實剛剛听他怒聲指責劉員外狼心狗肺,讓她覺得大快人心,也欣慰他同樣不齒那般作為,忍不住又對他多了點欣賞,而這些日子里點點滴滴的好感與欣賞累積下來,已成了她無法忽視的「喜歡」。
噯,若非對左永璇有著不同一般的感覺,向來厭惡男子的她,怎麼可能容忍他在傷愈後繼續和自己同住一個屋檐下?要不是對他動了心,她怎會留意他的一言一行,又因為他的談吐舉止而開心?她不是不信人間有真情,看透了男人喜新厭舊、嫌貧愛富的劣根性,才決定終身不嫁?為何獨獨對左永璇另眼相看,認為他與眾不同、或許不會讓她傷心?莫非,她對他的情感比喜歡還濃烈,真被他迷了魂、攝了魄?「怎麼了,臉色突然那麼蒼白?」
左永璇不知她心中千折百轉的混亂思緒,憂心地越過櫃台扣住她手腕,試著用這陣子從醫書和旁觀她診病時學來的粗淺手法診斷她脈象。
「一息脈動五次——不,好像又更快——」
「放手!」
常相思羞臊地甩開他的掌握,氣自己竟然因為他的踫觸而心跳加快,又怕被他讀出自己的女兒心思,反而端起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凝肅神色。
「我不信人間有至情。」她告訴他,也像在說服自己。「若我真點頭允婚,你又有自信能專寵我幾年?能立誓今生非我不娶、絕不再納任何妻妾?你著迷的不過是我的容貌,可惜紅顏易老、人心常變,若非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真心,我寧可不要,也絕不委曲求全,所以你還是盡早對我死心——」
「要我對你死心,除非我的心不再跳動。」
他的一句話堵住了常相思接下來的所有話語,緊接著,他面對大門雙膝跪地,對天舉手立誓。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左永璇在此立誓,今生非常相思不娶,終身只娶一妻,此情至死不渝,若有二心,天誅——」
「夠了!」
他回過頭,發現那張美顏難得地透出慌亂,而她故意回避的視線更說明了她的不知所措。
「相思……」
「誓言能信,天底下就不會有那麼多怨婦。」她暗自握緊拳,似乎如此便能更堅定心念。
「我可從未將任何誓言當玩笑看待。」他苦笑起身,早知要讓她完全撤下心防並非易事。「那你找人在我身上下蠱,一旦變心,我便將慘死,如何?」
「你——」
「我對你絕不死心,無論得耗費多少時日,我一定會磨到你點頭答應嫁我為妻,所以別再試圖說服我,那只是白費力氣。」一旦認定,他沒那麼容易便認輸打退堂鼓。「好了,我上山劈些柴火回來,有事回來再說。」
常相思望著他說完便瀟灑離開的背影,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分明就是不將她的拒絕當一回事,教她有股力不從心的濃重挫折感。
他是否察覺到了?察覺他再糾纏下去,她真有可能敗在他這份不屈不撓的毅力,忍不住想賭上一次,將心交給他?頹坐小凳,她閉上眼,深刻感覺冰凍的心湖正飛快融解,還漸漸增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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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夜半,藥鋪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熟睡中的常相思驚醒。
身為大夫,深夜有人上門求診的事也踫過幾次,她鎮定地取來雲白長袍穿上,走向藥鋪,一邊將一頭烏絲以青巾隨意系綁成東。
「大夫?大夫在嗎?大夫——」
外頭的人還沒喊完,常相思已將大門打開,月光下,原本一臉焦急的粗眉大漢突然兩眼發愣,直盯著眼前宛如仙子下凡的雪衣美人。
「我就是大夫。」她對如此失禮的直視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地淡問︰「你要看診?」
「呃,下,是我大——老婆。」粗眉大漢被她一問才回過神,語氣卻有些吞吐。「她不小心踩中了捕獸器,受了傷,請你立刻跟我去一趟。」
「半夜踩中捕獸器?」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再仔細瞧了他一眼。「你好像不是村里人?」
「呃,對,我們是路過的。唉,都怪我急著趕路回老家奔喪,結果翻山時出了這意外。大夫,沒時間多講了,我老婆一個人躺在破廟里痛得哇哇叫,求你大發慈悲跟我定一趟吧!」
「別慌,我拿了藥箱便跟你去。」
身為大夫,救人第一,常相思雖然感到些許不安,動念想叫醒左永璇陪她前去,卻又馬上打消這念頭,背起藥箱只身隨他來到破廟。
一進廟,常相思的確瞧見有名傷者靠牆坐著,但對方可是蓄著絡腮胡、滿臉橫肉的中年漢子。
「你老婆不在這兒,或者那男人就是你‘老婆’?」常相思冷冷問著領她至此的粗眉漢子,心里早已有底。
「不那麼說,你敢跟我來嗎?」一路上還算客氣的他突然變臉,粗魯地將她推到傷者面前。「廢話少說!快看看我大哥的傷勢!」
「老三,這娘們是大夫?」蓄胡漢子痛得皺眉,一臉狐疑地問︰「行不行哪?可別害我腳被她廢了。」
「你可以選擇另找大夫。」比起被不禮貌對待,常相思更不悅有人質疑她的醫術。「不過依我目測,你的腳骨應該已被夾斷,傷口血流也不小,若是再拖過一個時辰,必因失血過多致死。」
「什麼!那、那還不快幫我大哥止血!」
「止血可以,先把地上那兩柄大刀扔出廟外。」她的確沒打算見死下救,但這兩人看來絕非善類,她也得設法保住自己周全。「還有,你們倆得自縛雙手——」話還沒說完,一把大刀已先抵在常相思玉頸上。
「叫你療個傷哪那麼多規矩!」蓄胡漢子惡狠狠地說︰「快幫我治療,不然——」
「不然如何?」她毫無懼色。「方圓數十里就只有我一位大夫,殺了我,你也活不成。」
「哼,你這娘們膽子倒挺大的,竟敢威脅我?」蓄胡漢子冷哼一聲,將刀放下。「老三,她怎麼說就怎麼做,我這腳傷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