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這樣,心情不好的時候越是容易遇到煩人的事。
賀依依做完最後的潤飾,將訪問稿用電子郵件傳送給方儀雅。她是盼盼的同學、粉領貴族雜志社的總編,這回訪問里安的案子就是從她那兒接下來的。
信箱一直傳來信件被退回的訊息,賀依依決定如果信件一再被退,就要打電話問看看是不是她的信箱滿了。
不久,電腦螢幕上顯示第三次被退回。
賀依依撥打電話,鈐響,彼端很快接听。
「大姊?是你嗎?」方儀雅的聲音有些急促,「太好了!我一直要找你!」
「訪問稿傳不過去,你的信箱是不是滿了?」
「是嗎?那我給你另外的信箱帳號。」方儀雅迅速報出帳號,接著說︰「大姊,你家有些事……」
家里出事了?!賀依依有些內疚,這幾天幾乎不曾想到家里,也沒打電話回去過。
「出了什麼事?」
「好像是賀叔叔的事。」方儀雅也不是很清楚,「妮妮昨天問我知不知道怎麼聯絡你……她沒說太多。」
案親?!一個植物人能惹出什麼事?賀依依心里隱隱有著不安。
「謝謝,我會打電話回去問問,稿子我寄出去了,你收收看。」
「好的,大姊再見。」
按下電話之後,賀依依迅速撥通家里的電話,是母親接的。
「媽,我是依依,家里有什麼事?」
電話那頭是一連串的 里啪啦,「還不是你那死人老爸!安養院打電話來,說他褥瘡傷口嚴重潰爛,送到醫院,醫生還發出病危通知!
真是造孽喔!要死不趕快死一死,干什麼拖累你們姊妹——」
又到了必須抉擇的時候了嗎?
賀依依的心情低迷,對母親千篇一律的激昂話語格外難以忍受,她冷冷的打斷母親的話︰
「你愛過他嗎?」
電話那頭無聲,很久之後才說︰「你說什麼?」
「你愛過爸爸嗎?」
「那種不負責任的死人,誰受得了他!」想到丈夫的惡劣行徑,心里仍忿忿難消。
「媽,你還記得嗎?從懂事以來,我一直希望你跟爸爸離婚。」她不懂,既然夫妻兩個一踫到面就是吵架,為什麼不干脆離婚呢?
會維持下去,是因為彼此心里還有感情吧?
「那是因為你們還小,我不要讓你們沒有爸爸!」
「你覺得有這種爸爸,會比沒有好嗎?」淡淡地反駁母親的話。其實,小時候她一直希望父親死了算了,才不必承擔他帶來的種種磨難。
「所以我才叫你們不要再理他,讓他死了,你們才能解月兌!」
賀依依閉上眼楮,母親滿是怨恨的樣子,跟當年父親要縱火讓她們同歸于盡的表情很像。
夫妻,怎麼會搞到這種境地?不愛,就要他死嗎?
短暫的空白之後,賀依依問︰「誰簽收病危單的?」
「是妮妮。還有一個你的朋友,叫什麼曾野綾子的,這兩天也都在醫院里。妮妮就是不听我的勸告,一再要求醫生盡力急救,我跟你說,你回來之後就跟醫生說不要急救了,他現在都變成這樣,救回來也沒有用了,媽不要你們姊妹繼續吃苦——」
賀依依淡淡地打斷母親的哽咽,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如果在我們小時候,你跟爸分開了,爸或許會有另外的家庭,現在他就不是我們姊妹的責任了;不然,十幾、二十年沒聯絡,就算醫院要找聯絡家屬,也不知道從何找起。
但現在,太遲了!離婚之後你就自由了,但是我們始終都是他的女兒,他注定是我們的負累,掙月兌不掉的包袱。」
「你是在怪我?我辛辛苦苦把你們姊妹養到這麼大,你是在怪我?」
電話那頭傳來聲嘶力竭的哭喊,源源不絕,指責丈夫的薄幸、女兒的不孝。
賀依依沒再答話。父母親明明都不是壞人,偏偏湊成一場悲劇,她們生在這種家庭,能怪誰?
不能把問題扔給妹妹們面對,賀依依嘆氣,起身整理行李。
懊回台灣了!
第十章
回台灣前,賀依依在安德魯的幫助下先繞到剛果。
賀依依對剛果的第一印象就是——很熱,非常熱。
明明已經午後了,氣溫卻高得像是台灣的正午。
沒浪費時間休息,安德魯幫她安排的當地導游,很有效率的把她送到里安營隊駐扎的班基河畔。
他背對著她,在夕陽照射下,他的頭發閃著金紅色的光芒,高大的身材在一群工作伙伴問顯得突出。
仿佛注意到她的凝視,他緩緩轉身,看到她的時候,臉上露出笑容。
幾個大步,便站定在她面前。「你怎麼來了?」
「想你。」眼眶有些發熱,翔實反映出想他的程度。
「睡不好嗎?」修長的手指不舍地輕撫她眼窩下的陰影。
「嗯。」
「先前有些地方的采勘不夠仔細,必須重新再走一次,我至少還要在這兒待一兩個月。」
「沒關系,我只是繞過來看看你,看過就放心了。」
里安盯著她不尋常的表情,「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語。
「等我一下。」里安轉身,跟隊員交代幾句之後對她說︰「現在到晚上我都沒事,走吧,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嗯。」
賀依依默默的看著被他牽起的手,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力量跟著他的體溫傳達到她的身體里,讓她有勇氣去面對一切。
「到了。」
賀依依環顧他找到的地方,是河畔的一片空地,視野很遼闊,也沒有人打擾。
兩人坐下來,靜靜凝視逐漸沒人平靜河面的火紅太陽。他沒說話,只是等她。
「我的父親是個很糟糕的人。」賀依依平淡的口氣,像只是在說「夕陽好美」。
「我的父親其實也滿糟糕的。」里安的口吻也很平淡。
他們在比誰的父親比較糟糕嗎?賀依依笑了,平靜地述說從未示人的晦暗。
他靜靜的听,眉頭偶爾蹙起。
「我父親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她沒想過有一天能心平氣和的跟外人敘述自己的家庭,特別是在心愛的人面前。
「他曾經侵犯過你們姊妹嗎?」他的口氣冷靜,如果不細听,听不出聲音有些緊。
「沒。不過當他的朋友在酒後騷擾我們時,他也不會給予幫助就是了。」
賀依依停了一下,苦笑著說︰「所以,我跟二妹從小就學得很悍,只有我們夠強,才不會被欺負。」
賀依依握住他收起的拳頭,「都過去了,雖然辛苦,但是我們姊妹毫發無傷。」
「我父親沒有你父親糟糕。」
賀依依笑了,「是啊,我父親比較糟糕,不幸的是,他還活著,」
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里安也深深覺得這樣的父親還在世,對女兒確實是種折磨。
「所以?」
「他病了,醫生正等著我們決定要不要繼續急救,而上次他進醫院時,我選擇的是放棄治療。」屏息說出,理智上知道自己沒錯,但實際上,心里始終沒有停止過自責。
她手心的薄汗讓他不舍。
「你沒有錯。既然醫生會要你們選擇,其實就是已經判定不適合急救,只是醫生的立場不能自作決定罷了。」
他能理解,真的能理解!賀依依松了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這次,我決定急救到底。」有了他,生命不再是隨時都能死去的無所謂,也有勇氣面對父親了。
里安點頭,尊重她的所有決定。
他突然想到,「你母親呢?」丈夫是她選擇的,為什麼留給女兒們獨自面對?
「他們幾年前離婚了。現在我父親是我們的責任,不是她的。」真悲哀啊,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
「你母親愛你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