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瞧見她的表情之後,蘇放眼里迅速閃過釋然,"姑娘,在下'又'救了你一命。"
杜微忍不住啐道︰"誰希罕你救了?"純粹嘴硬。
"是嗎?"蘇放不懷好意的輕掀嘴角,"那麼在下成全姑娘。"說完便作勢要放下她。
瞄見腳下的江水,杜微埋進他寬闊的胸前,嚇得哇哇大叫,藕臂緊緊攀住蘇放的脖子不放。
蘇放不禁溢出笑聲︰"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足下一蹬,離開岸邊數步之遙。
還以為這丫頭真的又要尋死,真是嚇壞他了!卻不想深思為什麼會舍不得?
攀在他身上的杜微不知已經安全,還嚷著︰"不要放下我!"
一陣少女幽香傳來,蘇放不覺心神一蕩,粗嘎著聲音說︰"不放不放,我不會放的。"話一出口他立刻就愣住了。難道是動了心,才會將心事月兌口而出?可這不動如山的心念是何時開始有了裂痕?
懷里的細微掙扎阻斷了他的思緒。
杜微抬頭,望進深邃的眼眸里。發覺已經離江邊甚遠,不好意思地放開緊摟住他的手臂。
蘇放看出她的戒慎,放開她,恢復玩世不恭的神情,"姑娘決定不再尋死啦?"
杜微輕咳一聲︰"這……要死要活都是我的事,不勞公子費心。"
"是是是。"蘇放一副受教的模樣,"那,是在下多事羅!"
杜微酡紅了臉,好半晌才微微福身︰"謝謝公子救命之恩。"畢竟官家千金出身,可不能沒了禮貌。
她突然想起︰"我的百寶箱呢?"這位公子多次救她,應該要好好答謝人家才是。
"百寶箱?是那個你落水時還緊緊抓著不放的箱子嗎?"
杜微連忙點頭。
"沉入江中了。"蘇放輕描淡寫的說。
"什麼!"杜微大叫︰"你沒拿?"當時她感覺他將她的手撥開,讓百寶箱沉入水中。可是,那是價值連城的百寶箱呀!沉重的箱子想必垂直墜落江底,知道位置的他竟然沒有再去撈回?
蘇放聳聳肩,"當時你已經陷入昏迷,情況危急我哪里還會多事的搬回一個重箱子?再說區區木箱,何需冒險!"
杜微快哭出來了,"百寶箱里價值連城耶!"好不容易不想死了,卻身無分文!
蘇放毫不在意的說︰"價值連城又怎麼樣?"即便是宮中珍寶,他蘇放也不放在眼里!他瞄瞄泫然欲泣的她,"你的意思是,我當初應該選擇拋下你而抱回百寶箱?"這女人的心思難懂!
杜微愣愣的看著他,除了濃濃的遺憾,心里還有一絲暖意流過。
這個人居然舍下百寶箱而救她!相較于見錢眼開的李申,他的行為何其磊落!
蘇放傾身向前,雙手一彈,喚回杜微游移的思緒,"喂,你神游太虛了!"
杜微微赧,"嗯,小女子名叫杜微,請問恩公尊姓大名?"她並不知道在隨李申離開京城的那天,皇上就在相國的陳情下,免了他們一家的刑罰,也就是說她不再需要躲躲藏藏了,只是,在坦然無私的他面前,她想都不想的就說出真名,而不再以名妓杜十娘自居。
"蘇放。"蘇放的笑容和煦如春日。
"如你所知,我現在身無分文。幸虧我在京城還有好友可以投靠,如果蘇公子方便,是否能夠助我到達京城?"回挹歡院找梅姐姐是眼前最恰當的方法了,只是,說不上來為什麼會有淡淡的不舍?
"我還有事走不開身,等忙完了再送你回京城可好?"制麴的工作的確不能耽擱,然而不可否認地,確實有幾分想留她在身邊的私心。一點也不在意他原先是堅持獨居的。
"那就有勞蘇公子了。"他的回答讓她松了口氣,為了自己也不十分明了的情愫。
※※※
經過幾天的觀察,杜微才知道蘇放原來是釀酒的專家,而且還有酒王之稱!無怪乎整間屋子里淨是酒味。由于杜尚書並不嗜酒,她對酒的認知來自挹歡院里夾雜于男女邪笑婬聲中的猥褻味道,因此,在先入為主的認知下,她不喜歡酒的味道。
曾幾何時,藩籬漸漸撤除?
從蘇放身上她發覺到,酒,似乎不見得必然與色、財、氣相通。
層次不同吧!她想。
能進挹歡院的,不是達官便是貴人,然而兩杯黃酒下肚,個個都成了鄙夫,露出邪婬之相。說是衣冠禽獸亦不為過。
蘇放卻不同。
杜微的眼神游移在專心工作的蘇放身上。微風輕拂起白袍下擺,也順道帶出他渾身的酒氣,清爽如早晨樹林的氣息,讓她有種安逸的感覺。
曾經見過他豪邁灌酒,雖然步履微亂,眼眸卻依然清明,不像捧著三分醉意,使張狂地露出十分醉態的猥瑣男子。
他的自制,教人折服!
"知不知道第一個發明酒的是誰?"蘇放邊檢視著地上一布袋一布袋用來制麴的大黃米,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雖然還是不太能接受酒味,杜微仍然整天賴在他身旁。沒辦法,整個屋子里就他們兩個人,沒個談話的對象。據說山上酒窖里有許多的工人,因為蘇放喜靜,才自己一個人待在這。
身為全國最大酒莊的莊主,他其實不必事必躬親的,然而蘇放卻說釀酒是蘇家祖傳的基業,選材的過程需要絕對的嚴謹,還有敏銳的嗅覺及味覺,不是旁人做得來的。
像現在,就是由蘇放挑出極優的谷類,才能讓窖里著手制作酒麴。他說,酒麴是酒之骨魂,有了好的酒麴,就不怕釀不出上好的酒了。
堡作中的蘇放是認真的,不工作的他大半時間都在喝酒,雖然說是品酒試酒,不過杜微認為他骨子里必然是好酒的。不喜歡酒的人如何釀出舉世無雙的名酒?
"不知道。"
蘇放頭也沒抬,仔細嗅著眼前的大黃米,將適用的留下,"是猿猴。"
杜微睜著水靈靈的大眼,"你騙人!"蘇放老愛逗她,一定是胡謅來唬她的。山中猿猴怎麼可能會釀酒?"我只听說過獵人以酒來獵捕猿猴,卻從來沒有听過猿猴釀酒的奇事。"
"是真的。"看著她瞪大的眼楮,蘇放失笑︰"古書上記載︰黃山上的猿猴偶然發現過熟的果子會帶著酒味,特別好吃,于是便采集花果實于山谷中,等霉爛了再吃;有樵夫入山,發現猿猴巢穴內藏酒數石,味香甜醇厚,遂名之為猿酒。說來我們人類釀酒還是學它們的呢!"
"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原來嗜酒井不是人類的專利。杜微考他︰"那第一位釀酒的'人'是誰?"
她出身書香門第,雖然爹娘希望她熟讀閨訓、女誡,然而她平日對于其他書籍亦稍有涉獵。杜微知道儀狄是第一個釀酒的人。
"你錯了。"望著她滿臉的不可置信,蘇放伸手捏捏她俏挺的鼻子,短短數日,她骨子里的不馴就漸漸掙破既有的束縛而出。
他喜歡她真實的一面,不會迂腐的皺起眉頭,逼她假裝成端莊的淑女。
一式一樣的名媛比比皆是,有何稀奇?相較之下,她的率真更顯珍貴!
"儀狄只能算是善于釀酒的人,他獻酒醒于夏禹,雖然聞名于世,卻因此丟了官;史上記載真正第一個釀酒的人是杜康,他是黃帝時候的人,比儀狄早了五百多年!"
人類自喻萬物之靈,卻將種種的惡行及失態,歸咎于不能辯駁的酒!
如果能自我克制,飲酒又能造出什麼孽?蘇放嘴角微掀,對人們慣常自找借口,卻讓酒族蒙冤的現象有著嘲諷。
"這樣啊!"杜微嗤之以鼻︰"竟然是我杜家的祖先釀出這等害人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