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不到,文仲是你的兒子!」詠梅很不自然。
「天下間想不到的事真多,」文教授微笑。「文仲,去廚房請你媽媽出來!」
文仲對詠梅點點頭,示意一下,大步跑進一扇門里。
不到半分鐘,他陪同著一位嫻淑高雅的婦人出來,兩人神態有五分相像,必是文仲母親了。
「文師母!」詠梅恭敬的。
文仲母親手上遠有水嘖,腰上束著一條圍裙,剛才正在廚房里忙著。
她不落痕跡地打量詠梅幾眼,是個純真、樸實的女孩,滿臉青春氣息.他們叫她「青春偶像」?
這個名字再貼切沒有了,她喜歡詠梅!
「坐、坐,詠梅,」文仲母親好親切。「別當教授是教授,只是一個普通同學的父親,你就自然了!」
「她很自然呀!媽媽!」文仲在一邊笑。
「稚氣,」文仲的母親盯他一眼。「你陪詠梅,我把那幾樣菜弄出來!」
母親去了,文教授又在看報——這就益發顯得親切隨便.他們不當詠梅是客人般地特別招待。
文仲看著詠梅,詠梅看著鞋尖。
「來,我帶你去看我的王國!.」文仲握住詠梅的手。
「又要獻寶了,」文教授笑著抬起頭。「他把他的王國獻給每一個來到的女孩看!」
詠梅微微一窒,每一個來到的女孩子?什ど意思?有很多女孩?她來不及細想,他已拖著她走向另一間房。
還是由兩間一百五十呎的房間所組成的一個小套房。
中間的牆打通了,由一幅巨大的落地幔幕分隔著。半掩幔幕的那一邊是臥室,有床,有桌,有椅,有櫃,還有一張斜面的工作抬。
幔幕的這一邊——詠梅吸了一口氣,她喜歡那用整塊牆壁做成的畫架,也喜歡牆角的鋼琴和樂譜架邊的小提琴,鋼琴上有一尊貝多芬的石膏像,除此就簡直沒有其它的擺設了。詠梅覺得這簡單的屋中,有說不盡的豐裕——精神上的!
「學建築的人,有這ど多書?」她搖了搖頭,忘記了剛才「很多女孩子」的那件事。「還有鋼琴、提琴!」
「誰規定不能有?」他朝書架指一指。「中文書多過英文書.有一半關于音樂的!」
「你該學音樂!」她說。
「我喜歡音樂,可是要我一本正經當它是學問般地研究,我就會大失興趣。」他說得好古怪。
「當它是閑暇時的消遣,我反而興趣濃厚!」
「從來沒有你這樣的怪人!」她隨手抽出一本書。「你也看中文的散文集?」
「看得大多,」他笑一笑,「台灣出的我幾乎全看了,白辛的、曉風的、于梨華的,還有好多忘了名字的作家!」
「你認為誰的最好?」她的興趣來了。
「很難下斷語,要看各人的感受,」他想一想。「我偏愛曉風的,不因為我認識她,也不因為她與我一樣是基督徒,她——能用樸實無華的文字、濃得化不開的真擎感情,去描寫一件最平凡的事,而又能那ど深切地感動人!說句真話,每次看那本(地毯的一端),我總是梗住喉嚨,不由自主地感動著!」
「我也有同感!」她幾乎是叫起來。「你認識曉風?」
「不是很熟,」他點點頭。「去年畢業後我到台灣去玩了一趟,在教堂里認識的.還有她的丈夫,一位出色的法律界人士!」
「她怎ど樣?她是怎ど樣的?」她稚氣地抓住他的手,曉風是她最喜歡的作家啊!
「她是個斯文、沉靜的女孩子,」他想一想。「很熱誠,也很有深度,就像她的文章一樣!」
「唉∣我真希望能見到她。」她自語著,「還要看看她描寫得那ど真誠、那ど敦厚、那ど好,那ど難見的「德」!」
「「德」已經是她丈夫了,還有了一個孩子,」他說︰「「德」並不叫「德」,他姓林!」
「不管叫什ど,他在我心中就是「德」,是在香港永遠找不到的那種男孩子!」她熱切地。
「太貶低了香港的男孩子,有人抗議!」他盯看她。
「哦!」她臉一紅,不再說下去。「我不是故意的!」
「別談別人了!我彈一曲鋼琴給你听!」他自顧自地坐下來。
他彈的是一首「匈牙利狂想曲」,他自然不是一流的鋼琴家,卻彈得很有感情、很有氣魄。
詠梅倚在鋼琴上,看看他震動的手臂、看看他飛躍的手指,音樂悄悄從耳邊溜走,依稀只捕捉到一些飄渺的音符。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臉上、身上,他那傲然的神色、他那旁若無人的自得,她想起剛才「很多女孩子」的事!
她不能不問,除非她不關必、不重視!
音樂停了,他用手掠一掠額前一片亂發。
「好象不很欣賞!」他不真心的。她眼中那一絲迷蒙代表什ど?他喜歡那純真的模樣。
「你帶每一個來到的女孩進入你的王國?」她低喃似自語的。「很多女孩子?」
他的眉峰聚攏,好半天,輕拍她的手。
「很意外的問題,你太敏感!」他不置可否。
「為什ど不直接回答我?」她用只手托著腮。
「是——很多女孩子,」他聳聳肩,神色有絲困惑。「爸爸的學生、媽媽的學生、哥哥的朋友、愛琳的朋友,還有我的同學和朋友。」
「是嗎?」她毫無表情地反問。突然之間,她發覺一件事,他們之間還陌生——可怕!
她不該跟他回來的,她想。
第三章誤會冰釋
整個星期,詠梅的情緒總低落著。
她什ど心情都沒有,就連上課也那ど心不在焉。
地困惱著。
文仲雖引領她參觀他的王國,但是,她只不過是那ど多參觀者中的一個,她有什ど值得欣喜的?
她警惕著自己,就在他門邊卻步是否上策?
她很明白,她無法完全進入一個陌生的王國!
她和文仲仍然陌生,不是嗎?
她只知道她是文教授的兒子,是詩班指揮,愛好音樂卻學了建築。他偏愛曉風的文章,他有稚氣的一面,他還有許多朋友!
仍然陌生!她不了解他的心!
是他不曾打開心門讓她進去,她渴望能進去的——不只進入他的王國,還有心門!
講台上.文教授講得很起勁,就像過去一年里每一堂課一樣,他並沒有對她特別一點!
他一定當她是參觀文仲王國的其它女孩一樣吧!
她覺得自己真傻!
吃兩次飯,多講幾句話、多笑幾次,在這個時代里簡直是最普通的事了,就好象以往打個招呼,她竟竊喜了好一陣子,不傻嗎?
她懊惱地用原子筆狠狠在紙張上畫著。
她先畫一個大圓圈,在大圓圈旁邊畫了許多個小圓圈,然後又畫一個特別的圓圈,比其它的小圓圈大些,也更圓一些,這個特別的圓圈是她嗎?
可會有一天,這特別的圓圈能發出一種巨大的力量,像航天員手中的死光槍一樣,把其它的小圓圈都消滅嗎?
愛情也像戰爭,有時候是很殘忍的!
下課了,她沒精打采地合上書本。
一天又結束,明晚又將是練習唱歌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會去,去了又如何?
她只不過其中一個!
「詠梅!」林正平神色嚴肅地站在她面前,他已失去那種爽朗的笑容,誰說愛情不殘忍?「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你說吧!」她勉強振作起來,正平仍是同學。
「一起走出去嗎?」他看著她,很誠懇。
「好!」她猶豫半晌,終于點頭。
這不算敷衍,是嗎?他有話說!
似乎是很難啟齒的一件事,走了好一段路,他依然無法說出來。
「林正平,你知道明天有考試,我想早些趕回家!」她暗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