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累而不知何時睡著的梓旻,再次被叫醒時,已經日上三竿了。母親拿著無線電話子機,遞給還在半夢半醒間的她,並說︰「喏。早餐也已經快變成午餐了,要是妳講完電話,就快點洗把臉,下來吃飯吧。還有,梓國上班前,要我把這個拿給妳。」
梓旻傻傻地接過話機,夾在耳朵邊。「喂,我是梓旻。」另一手則打開了哥哥留下的一張卡片,上面寫著大大的「對不起」,她笑了笑。
『梓旻∼∼』
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傳來,把梓旻腦子里剩下的最後一只瞌睡蟲給殺光光了。「妳干麼一大早就謀殺我的神經啦?阿芷!」
在電話彼端的王芷秋不管她的抱怨,連珠炮地開始嚷著︰『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為什麼妳會變成趙佳築身邊的神秘女子A?妳說,妳背著我偷偷和他做了什麼好事?在我離開那邊之後,妳是怎麼和那男人勾搭上的?』
「噯噯,王芷秋大小姐,什麼勾搭、什麼背著?我是婬妻還是奸婦,讓妳用這種話來形容我?」
梓旻一肚子不知該笑還是該哭的火已經無處可發,結果芷秋還自動送上門來。「我告訴妳喔,這次的事,我是無辜的、徹底清白的!妳若是我朋友的話,就不許相信那些什麼八卦新聞報紙的鬼扯!」
『那妳自己說嘛!究竟是怎麼回事?報紙上可是刊得清清楚楚的,妳的大臉就在趙佳築的帥臉旁邊,難不成世界上有第二個趙佳築嗎?』
「哪有怎樣!我看妳只要把那些形容詞從報導當中刪光光,還有記者加上的『可能』啦、『有可能是』啦,這類的話也全都去掉,差不多就是發生的事了。」梓旻不想多提趙佳築的事,因為每講一次,那男人的臉就像是要烙在自己腦子里似的。揮之不去,忘也忘不掉。
「妳沒別的事,我就掛電話了。」
『等等!那你們上旅館開房間也是──』
梓旻嘟起嘴地按掉通話鍵,把子機往床上一丟,下床刷牙去了。
當她窩在套房專用的小洗手間的鏡子前,滿口塞滿牙膏泡沫時,電話第二度響起。
她默默地走向床邊,拿起話筒,一听見『梓旻!妳怎麼可以這樣掛我──』
嘟──干脆地再次掛上電話。
走回浴室,吐干淨口中的泡沫,接著洗了把臉,換上另一套干淨的家居服。梓旻要下樓吃早餐前,電話第三度響起。她無奈地一嘆,對王芷秋的鍥而不舍,只能用「佩服」來形容了。
「芷秋,妳別鬧了。妳明知道我不可能會──」對著話筒,這次采取先發制人的梓旻卻听到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想找李梓旻小姐。我是慶石出版社的。』
「啊?咦?張姊!」她趕緊說︰「我是梓旻啦!不好意思,我誤以為這是我朋友打來的電話。」
『沒關系。那個……阿旻,老板問妳要不要今天抽空到出版社來一趟?他有些事想和妳談談。』
「和我?是什麼事啊?」梓旻一顆心直往下墜。莫非,老板終于要宣告與她的合作關系……永久停止?
『老板也沒跟我講什麼,我只是來問問妳方不方便而已。』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死晚死都是死,何不早死早投胎呢?「好,那我大概中午以前會到出版社一趟。」
結束電話後,梓旻走到自己的書櫃前,看著那還不到「一排」,掛著慶石字號的奇情幻武小說。等自己從出版社回來後,她又將恢復成原本的「流浪作家」嘍!再也沒有出版社可依靠,得一間間地去投稿,看看有沒有人賞識,一切從頭開始。
看著自己所使用的筆名,梓旻嘆息著︰「居然中途夭折,我看『布愛邊』這名字可能筆畫不太對,下次換筆名的時候,先去算算命吧!」
嘟嚕嚕嚕∼∼電話又響了。
「喂……」有氣無力的,梓旻回道。
『梓旻,妳不可以捷足先登喔!應該也要把趙佳築介紹給我,這樣才公平──』
梓旻沉默地把電話放下,先去填飽肚子再說。
到了出版社,親切的主編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那麼沮喪,我們都知道這不是妳的錯,也不是誰的錯,只是我們倒霉了點而已。」
就不知道是倒霉遇到了瘋狗,或該說倒霉生在這個時代成為作家。梓旻把這些想法放在心中,強顏歡笑地說︰「張姊,謝謝妳。老板在辦公室嗎?那我自己過去找他就好了。」
苞幾位熟識的編輯揮揮手,梓旻朝著位于樓中樓上層最內側,掛著「社長」頭餃的門扉走過去。「老板,我是梓旻,可以進去嗎?」
「愛邊,妳進來吧!」
不知跟老板拜托過幾次了,千萬別用筆名叫她,偏偏老板就喜歡這麼做。他老是說︰「筆名要多叫幾次才會紅,所以妳要多多使用妳的筆名,知道嗎?」
她一開始還乖乖照做,可是後來發現老板只是喜歡戲弄她,因為他每次叫她「布愛邊」時,听起來都像是「不愛鞭」。
進門,關門。梓旻看見一向風趣幽默的老板的胖胖臉龐,居然瘦了一大圈,而且頂上的稀疏毛發更稀疏了,她不由得低下頭。
「坐吧。妳想喝什麼?可樂、茶還是咖啡?」總喜歡親自招待旗下作者們飲料的老板,走向放在辦公室角落的小冰箱。
「那,烏龍茶就好。」
取出兩罐一樣的冰烏龍茶,慶石出版社的老板與梓旻面對面地坐著,空氣顯得有些凝重。他們大概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要說什麼,只是在等待著一個開口的時機罷了。
老板在梓旻喝了第一口烏龍茶後,啟齒道︰「愛邊,妳很氣憤、很想為出版社討個公道,這我都懂。不過……妳的靜坐能不能不要去了?我不想再被新聞局給盯上,一次十萬也就算了,要是他們真要找碴,硬是要我歇業一年,那整間出版社的人都得去街頭喝西北風了。」
「老板……」梓旻還以為這麼做是在替他們宣揚正義。
「妳的心意我真的很感謝,我不是說我不生氣,相反地,我也非常的不服氣,問題是形勢比人強,今天我若是讓妳繼續去沖撞,他們是對付不了一名自由自在的作者,可是卻對付得了一間跑也跑不掉的出版社。假設我可以馬上不開這間出版社的話,我一定和妳一起去街頭抗議!可是編輯們呢?編輯們的家庭呢?還有印刷廠呢?那些放在倉庫里被退回來的成堆小說呢?其余上百位在慶石出書的作者們呢?」
老板忽然將雙手放在桌子兩邊,深深地向梓旻一低頭說︰「我請妳不要再生氣了,這件事就忘記吧!」
梓旻啞口無言,她真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第七章
離開出版社的大門,梓旻踏著空虛的腳步,走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看著擦身而過的人們,有的行色匆匆地低頭猛往前走;有的與身邊的朋友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身穿制服的學生們看來也依然活力十足……
可是,她剛剛卻看到了社會中最黑暗的一面。她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身處在一個極度荒謬卻又極度真實的世界里,她掙也掙不開、逃也逃不掉,只覺得好累、好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爭取什麼了,不是因為它不值得爭取,而是因為它已經在這場謬劇里被扯得破破爛爛、無一完整,就算能救得回來,它也注定是不完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