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來,我還真是個頗為失格的老板嘍?
不過她敢對天發誓,她可不是刻意要漠視孫約麒,或是不關心他的,只是孫約麒這個人啊……唉,真的是個悶葫蘆。
他不是那種冷漠擺酷、刻意不讓人接近的悶,而是那種不管妳和他講什麼,他都會笑笑地點點頭,看似很好相處,但是暗地里你已經被他四兩撥千斤的太極拳給唬住,根本不知道自己踫了一鼻子軟釘子。
彩瑤自己是個肚子里有什麼東西,絕對藏不住的人,說好听點是大而化之,說難听點是……呃……口沒遮攔?因此和她熟識的人,都不會妄想要她保守住什麼天大的秘密。幸好她也從不喜歡听八卦、聊他人的是非,就是直腸子的性子容易惹得人生氣,不過多半也只會氣上個兩、三天,還沒有人因為她的「口沒遮攔」吃了大虧進而和她絕交的。
自己是這種個性的人,所以彩瑤很不擅長面對那種深藏不露,渾身上下都很神秘的家伙。就好比在一場熱鬧的派對中,看到有人與場子格格不入,冷面在當壁花,令你不知道該不該伸出手去邀舞。說不定,人家就是喜歡當壁花的滋味,到頭來,反倒是自己多管閑事。所以,最後你還是只能選擇「視若無睹」,不听、不看、不說也罷。
對孫約麒,嗯,正是這種感覺。
問了,反正也得不到答案,索性就什麼也別問,大家也省去一場沉默又尷尬的對談。
彩瑤再次抬起手看看腕表,距離站牌上寫的時間,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了,可是還不見路上有半輛客運車的蹤影。
難不成,自己是在等一輛永遠都不會到站的公車不成?
早知道會這樣,也許當初自己就不要太依賴孫約麒,早早去學開車,考一張駕照,現在就不必痴等這輛「天曉得」何時才會到站的公車了。
平常的這個時間,自己大概正在工作室內,為今天一整日的工作行程做好事先必要的準備工作吧?
整理底片、清潔相機鏡頭、調整相機,這些是她堅持不假他人之手的事。至于攝影場景的架設、燈光、反光板的安排,以前這都是頭號助理孫約麒的工作。而自從孫約麒棄職逃跑後,她就接連讓其余助理幫忙,可他們每個人都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嫌棄到不行。
別看普通時候的她很好相處,一提到工作,她可是六親不認的魔鬼老板。不行的東西就是不行,她絕不會說半句模稜兩可、讓對方好過或是安慰人的話語。為了追求更完美的作品,把手下罵到痛哭流涕,她也可以眉頭皺都不皺一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不到三天,全體助理都豎起白旗。他們反過頭來異口同聲地威脅她︰再不把孫約麒找回來,誰都沒辦法再干下去了!大伙兒要進行集體罷工,抗議彩瑤工作時「不把人當人看」的行徑!
人家說「眾口鑠金」,她一張嘴巴,哪敵得過工作室內的七、八張嘴?就算道理上明明講不通,但眼前她也是騎虎難下,不得不按照大家的要求去做。
再者……她自己也覺得這年頭擁有像孫約麒這樣閉著嘴巴埋頭猛做事、不論怎麼罵也不會跟老板造反、一心一意只想去滿足她的高標準需求的好攝影助理,和擁有金山、銀山一樣貴重無比。她也不願意失去他,畢竟,誰知道想再找到下一個孫約麒,要等到民國幾年?
所以,她此時可是身懷著全體「彩影」攝影工作室伙伴們的莫大期望,千里迢迢地跑來這個南投的鄉野小鎮,想要把孫約麒這尊「救人救世的千手觀音」再請回去。
想到出發前大家那種「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壓迫目光,彩瑤就不由得從心底發出深深的嘆息。
那些家伙……也不想想,孫約麒可是個連聲招呼都沒有打,突然間就丟下工作不管,跑回家去、一點責任都不負的落跑助理耶!
按照道理,我這個老板還想向他索取這段日子害我損失寶貴工作的賠償金呢!
居然說什麼︰「他一定是再也受不了彩瑤姊的無理虐待了!」、「彩瑤姊得負起最大的責任,把他找回來!」、「就算使用美色也沒關系,妳色誘他,再要他負起責任,務必得把他再帶回工作室來!」……
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堆這些沒天良的話,實在教人听不下去。
拜托!我哪一點虐待他了?我承認我工作時是欺人太甚、嘴巴狠毒,但那也只是局限于工作的時候啊!私底下,我哪次對人惡言相向了?況且……要我去色誘他?我耶!我上上下下,哪根骨頭像是有誘惑人的本錢了?叫我向人撒嬌、拋媚眼,還不如叫我去跳火圈算了!
說話的人,只需動動嘴巴,也不替必須實行的她考慮一下這件事做起來的難易度。倘若她那麼擅長于「拐人」,到今天還會是小泵獨處、孤家寡人嗎?嘖!
就在彩瑤不滿地嘟起嘴巴時,噗嚕嚕的吵雜引擎聲在蟲鳴鳥叫的道路彼端響起,一輛姍姍來遲、十分老舊、排放一陣陣黑煙的烏賊客運車總算現身了。彩瑤立刻捉起她愛用了十年的帆布背包,從椅子上站起身,拚命地揮舞著雙手。
慢吞吞的,車子穩穩地停靠在站前,車門嘎吱地敞開。
「請問一下,這輛車有沒有到○○村?」對著車上穿著很「草根味」的駕駛阿伯,彩瑤拉開嗓門問道。
「○○村?有哇,妳外地來的喔?去那里要找誰?」
「那邊有一戶姓孫的人家嗎?」
「孫?噢噢,妳是說那個『山頭孫』啊!厚,那妳搭到○○派出所比較近,大概走四十多分鐘就可以了,不然從○○村那邊的話,再走到他們家可能要一個小時。」
四十分鐘?一、一個小時彩瑤瞪大了眼楮。到底孫約麒的老家,是在怎樣的深山野嶺里面?青青菜菜、隨隨便便走個路都要花那麼久的時間?嚇死人了!
她該不會是跑錯地方了吧?
在跳動、左搖右晃的不安定車身里受盡顛簸之苦半個鐘頭後,彩瑤終于從冷氣故障的悶熱客運中月兌身。
「小姐,俺跟妳講的,妳有沒有記住啊?看到那棟紅紅圍牆的房子沒有?那個就是派出所啦!再從它旁邊的那條路走進去,一路上有很多岔路,妳都不要彎進去喔!一定要看到我說的那棵百年老榕樹才可以向右轉。啊妳如果實在找不到,隨便在路上找個人,問他『山頭孫』的家怎麼走,大家都知道啦!甭擔心!」
「好,謝謝你,阿伯。再見!」她揮揮手,目送客運車緩緩離開。
由于車上沒有幾個乘客,駕駛阿伯很自然地和彩瑤聊起天來,所以彩瑤也從阿伯的口中得知了許多有關「孫家」的事。
最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是,孫約麒的家族在地方上,竟是無人不知的「傳奇」世家。不提別的,單是「山頭孫」的昵稱由來,便讓彩瑤相當訝異。「山頭」兩字是指孫家擁有鄰近好幾甲地的山頭,是這附近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因為放眼望去這個山頭是孫家的、那個山頭也是孫家的,所以大家就叫他們「山頭孫」了。
拜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之賜,彩瑤是見過不少都市新貴、有錢人家出身的「大少爺」、「大小姐」們。她知道不是每個家大業大的人,都會擺出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模樣,態度誠懇、待人平實的也是有,可是那些人身上,多半還是會流露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尤其是家財萬貫、養尊處優型的,那種不染俗世(事)的模樣,簡直令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