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她萬萬沒想到,太早到校會成了今日厄運的起點。
通常母親的算命,十有八九都不會獲得驗證,可這一回還真是該死的準確啊!
望著距離地面約兩、三公尺的高度,她知道若是現在把手松開,肯定會跌個七葷八素。唉,早知道就不逞強地爬到這樹上來取那顆天殺的羽毛球了。
搶得開學頭一天第一位到校教師的榮譽後,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職員室內,曉悶得慌,索性到操場上活動筋骨。剛好有幾名早到的小朋友在打羽毛球,于是她一時興起地加入,壓根兒忘記自己從過去就有「羽球殺手」的封號。
凡是到她手上的羽毛球,都會被她一拍殺到半天高,甚至殺到無影無蹤……沒有準頭的差勁羽毛球技術,使得以前念高中時還被體育老師死命拜托,要她絕對不能再踫羽毛球拍。
可惜當時她沒想到這一點。
連續好幾球都平安無事地在空中飛來舞去之後,她忘情地一殺球--噗咻,那顆球就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呀飛呀,飛得既高又遠,然後,幾個人啞口無言地看著那顆球飛到了校園中的大樹上,卡在小枝枒間。
如果不是那幾雙無言控訴的小眼、如果不是身為教師的立場讓自己下不了台、如果自己的臉皮能厚一點……她當時只能無可奈何地虛張聲勢說︰「不必擔心,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麼棵矮樹,我三兩下就可以爬上去,把那顆羽毛球拿下來,還給你們!」
于是乎,在那些小眼楮的眈眈注視下,她鼓足勇氣,暫時拋開自己有懼高癥,離地一公尺就會想尖叫的毛病,使出吃女乃力氣地攀到樹身上,踩著一根不甚牢靠的細枝,慢慢地爬到能構到羽毛球的高度--
悲劇,就在眨眼間發生。
承受不住她重量的細枝發出哀鳴,喀地一聲斷裂。她靠著求生的本能,火速地抱住最靠近自己的大樹干,整個人橫勾懸在上頭。
就這樣……該要縱身跳下,讓自己摔個狗吃屎?或是該抱著這根樹干天荒地老直到白頭?曉還在猶豫當中。
「老師,妳等著,我去叫人來救妳!」一名好心的小女孩,大概看穿她進退不得的困境,自告奮勇地說。
不過,那也是五分鐘前的事了。
曉的雙手逐漸麻痹,早知道今天會有這種悲慘的遭遇,起碼換上母親大人指示的球鞋,而不是好面子地穿這雙矮跟黑皮鞋,感覺它們隨時要棄自己而去……老天爺,要是這回她風曉大難不死,下次她保證一定不會再違背母親大人的交代了。
嗚嗚……不行了,雙手已經沒有知覺了……嗚呼……再見啦,這短短二十三年的青春人生……哀哉……
「柴老師,就是她!你快點救救她!」
突地,曉睜開重燃希望的大眼,拚命地回頭往下看,只見一名高大男子正仰起脖子看著她。
看?別光是看啊!快想想辦法!曉擠出笑容說︰「你、你好。」
「妳好。」對方竟也老實地回話。
好?看到我這副模樣,誰也知道我不好啊!曉滴下一顆汗珠,微笑地說︰「不麻煩的話,能不能請你找個梯子給我,好讓我下去?」
斑大男子思索了一下。「不麻煩。不過妳為什麼不自己下來就好?這高度並不很高,妳放開手跳下來的話,三秒鐘就可以解決了。」
解決?是要我解決自己的小命是吧?要不是顧忌對方是自己以後的「同事」,不願口出惡言的話,她早就破口大罵了!死要戴著「淑女」面具的她,繼續抽搐著唇微笑道︰「我、我不敢,因為我有懼高癥。」
男人無法理解地把眉頭攢緊。「妳有懼高癥,卻爬樹?」
有誰規定懼高癥患者不許爬樹的?……好吧,我在強詞奪理。曉眨眨眼,氣虛地央求道︰「能不能先讓我下去,我們再慢慢談?」
男人把唇抿緊,攤開雙手。「妳就下來吧。」
「啊?」那、那雙手是什麼意思?他該不會是要她就這麼……
「我保證會接住妳,妳就下來吧。」
保證?你是開保險公司的啊萬一沒接住我,你打算怎麼賠我一條小命?開什麼玩笑,我死也不往下跳!曉用一雙瞠大的眼,死命地搖頭。
「跳下來!」男人頗具威嚴的低沉嗓音號令著。
表才會跳!曉撇開頭,裝作沒听到。
「堂堂一名成年人,這樣掛在樹上,成何體統?妳快點跳下來,不然等會兒全校師生都會在這兒看妳的笑話了。」蹙眉,男人用訓斥頑童的口吻說。
笑話就笑話,總比要我摔死來得好!曉忘記不過幾分鐘前,她因為麻痹的手撐不住,差一點就自動投降的事了。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往下跳的!
「數到三,妳不下來的話,就等著站在校長室門前罰站。」
曉惱紅了臉,忿忿地對下面的人說︰「我不是小學生,那種可笑的手段威脅不了我!」
「妳若是我教的學生,現在已經乖乖跳下來了。連我的學生都沒有妳這麼可笑,明明手都酸得發抖了,還攀著那根笨樹枝不放!快下來,馬上就要到早自習的時間了,我沒有空看妳在上面耍冷!」
曉一咬唇。該死的,這家伙真不給人面子!雖然他說得不無道理……
男人揚高眉頭,再次攤開雙手說︰「最後機會,妳跳不跳?」
「你、你……你真的會接住我?」
忽然,男人咧開唇一笑。曉意外地發現他笑起來還挺……不賴的!
不是長得很英俊,不過五官端正,眉是眉、鼻是鼻,黑眼清澈明亮,豐唇在微笑的時候很有男子氣概……
一頓,曉怒斥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有空管這家伙長什麼德行?
「我從不食言。」他堅定的口氣,頗有說服力。
就信他一次吧?
曉戰戰兢兢地咽下一口氣,做了個深呼吸後,閉上雙眼說︰「我、我要跳嘍,你要把我接住喔!」
「來吧!」
沖著這一聲,曉生平頭一遭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他人的手上--放開那根救命的樹干,放任自己的身體往下墜落。
短暫又似永恆的一秒。
咚!她緊閉著眼,依然能感覺到強勁沖擊的力道襲來,但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痛……一雙可靠的臂膀、一具堅硬而不失柔軟的軀體,將她擁住,牢牢的、緊緊的。撲通、撲通的穩定心跳,就在她耳邊響著。
「瞧,沒妳想象的可怕吧?」
同樣低沉的聲音,這回溫柔許多地在她耳邊響起。
曉胸臆中滿是感動,抬起泛著淚光的感激小臉,此刻這男人在她眼中有如偉大的天神般,教人景仰、教人愛慕、教人無比的……
無視她正陶醉于月兌離險境的澎湃喜悅,那雙手臂松開,男人頂著一張嚴肅且無表情的臭臉,不客氣地說︰「現在我可以請問妳,妳是誰,跑到我們校內的樹上吊單杠的理由嗎?」
登時,曉那盈眶的熱淚,全被一道刮過後背的冷風給呼呼吹冷,吹得一乾二淨。
那雙擦了又擦,光亮得可以當鏡子照的皮鞋,現在滿是泥沙。
打理得整整齊齊,以發夾束在腦後的長鬈發,像是被狂風吹過般凌亂不堪。草綠色套裝的裙襬上,沾著青草屑與樹葉,而腿上的絲襪綻線開了個大破洞。這就是風曉頭一次和同事面對面時,淒慘無比的模樣。
原先計劃要神采奕奕,給人良好第一印象的曉,有股沖動想「鬼哭神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