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公司的企劃部里人才濟濟,是因為要推動公司前進,不能只靠一股薄弱的力量。因此公司在徵召新生力軍時,企劃人才再多也不嫌多,但分析部門只要有少數菁英就夠了。特別是現在台灣分公司的情況你也很清楚,再過不久,將會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況,我在這種時機把身為副室長的闕劭恩帶走,那麼台灣分公司的分析部門要靠誰支撐呢?」
「您的意思是,要叫室長辭職?」澤林的忿忿不平已經消失,會長的考量是正確的,沒有他反駁的余地。
「辭職也好、調離也罷,我看不出來分析室里有必要留著這種人。」揮揮手,白念國不想浪費時間去討論一個無能之人的前途。「公事就說到此為止,接下來我想和闕劭恩談論私事,你就先離開吧。」
去,這只老狐狸。澤林以為自己能有機會看場好戲,可惜老人家的防線還設得真牢。算了,也只好等劭恩和他談完後,再從劭恩口中問出真相了。
「是,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澤林拍了拍劭恩的肩膀,給他一點精神上的支持後,離開了套房。其實現在他也有非去做不可的事情等著他。澤林心想︰不曉得美薔知道自己答應會長的邀約前去美國,會有什麼反應?
望著手指上所戴的戒指,他祈禱美薔會願意放下一切,陪著他到美國去闖天下。
※※※
「那是內亂末期的事了。」
在澤林離開後,白念國、筱狐和劭恩分別坐在餐桌的一端,享用著專屬廚師在面前當場烹調的鐵板燒的同時,手握著一杯紅酒,老人家感慨萬千地說起當年的回憶。
「……奇妙的機緣讓我和你祖父相識後,就像對難兄難弟一樣,在戰火中相互扶持。當時你祖父手下的士兵多半都戰死了,我們倆就靠著他的槍法、我的騙術,從前線一直逃亡到了稍微遠離戰火的地方。」
劭恩听在耳中,並沒有勾起自己對祖父的思念之情,反而像是隔著電視螢幕觀看戰爭片一般,沒什麼真實的感受。雖然說是他的子孫,但從未見過面也未曾被他抱在懷中,要說會立刻浮現什麼情感也太矯情了些。
「你的祖父是個正直的男人,很多人在戰場上都失去了這樣的善良個性,畢竟在生死關頭,誰還能顧及所謂的正義。可是他自始至終都不曾拋棄過他身為人的尊嚴,絕不做欺負弱者、奪取他們的財物好維持自己生命的行徑。甚至,還反過來保護我這個弱小的家伙。那年我才十二歲就被逼得上戰場,還不曉得人生的溫暖就被迫要在殺人與被殺之間作抉擇。不想死,就得盡一切努力活下去……」
搖了搖頭,白念國自嘲地笑說︰「可是要不是有過那樣的經歷,也不會有今天的我了。」
「會長,祖父和你的交情如何,或你們有過什麼樣的過去,在我听了這些之後還是不能解答困惑。你和……白小姐,為什麼會出現……呃,我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劭恩在看老人的同時,也看了一眼同桌的筱狐,可惜的是她依然保持沈默,以及回避的態度。
「嗯,其實是你的祖父救了我的命,年輕人。」白念國放下紅酒杯,雙手交握地放在桌上說。「在我們打算越過封鎖線,從香港搭船離開的時候,當時屬于外國殖民地的香港政府提高了邊境的戒備,想要通過層層的封鎖線是件非常困難的事。而且,就算混入了那兒,還要想辦法搭上船才行。結果當時我就想到一個法子,從內陸的小漁港偷了艘船,想要藉著夜色航行混入香港。前半段進行得很順利,可是我們都沒發現偷到手的那條船竟然在船底有個裂縫,所以才航行不到三小時就開始進水、往下沈……」
眯起眼楮,白念國猶記得當時的處境危急,不會游泳的他差一點就要溺死了,可是卻有一雙手牢牢地扣住他的衣領,努力地帶著他往前劃行。闕迎安如果不浪費力氣帶著他游泳,也許就不至于在那一夜喪生吧!
「就在我們絕望地以為永遠無法抵達岸邊的時候,我們在海上看到了燈火。那是一艘正要前往東海的美國偵艘艦,對方發現了我們,派出小艇要救我們上船之際,你的祖父闕迎安卻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與耗力過度,在我們要被拉上小艇的那一刻……」
說到這兒,白念國哽咽得無法再言語。他永遠也忘不掉那雙把自己推上小艇,卻不再有力氣攀爬上船而往下沈沒的手。自己在當時也處于半昏迷的狀態,直到在艦艇上醒來,得知美軍救上他之後,雖然有派人下水試圖把另一個人也拉上來,可惜洶涌的波濤于數十秒鐘內便把人卷入海里,因此也使得他們無功而返。
「我的這條命,是你的祖父犧牲自己換來的。」老人家流下了等待五十多年終于能在後人面前懺悔的淚,低下深自懊惱的頭,向劭恩鞠躬說︰「我對不起你,是我讓你失去了祖父。」
劭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責怪對方又有什麼用處?那喚不回已經逝去的人,也彌補不了祖母辛勞的一生。而且,劭恩並不認為祖父那麼做是錯的,換個角度而言,要是祖父見死不救地回到妻兒身邊,祖父的一生難道就會過得快樂嗎?
「會長,請您不要太難過了。」
選擇寬容地安慰他,劭恩說︰「我想天底下如果有人有資格怪你,那也不是我。祖父自己選擇了他的人生,他盡了最大努力要活下來,只是運氣不好沒有辦法達到,這不是誰的錯,真要怪誰不好,那也要怪發起戰爭的人。」
「你肯原諒我?」
「您不是善用了祖父為您爭取到的命,好好地活過這一生?看到您把日子過得這麼精彩,我想祖父在天之靈也心滿意足了。所以,過去的事您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老人家一邊擦著淚水,一邊露出笑容說︰「你這孩子雖然沒有你祖父的教誨,倒是遺傳到他的正直與善良。起初,我還真擔心闕迎安的子孫會是什麼模樣?因為擔心,甚至不敢先把自己的身份表明,非常抱歉。」
「您是指關于‘報恩’的事嗎?」
「噯。」點頭,白念國看向筱狐說︰「為了這一點,我孫女兒都快跟我翻臉了。她嫌我卑鄙、膽小、狡猾,因為害怕你的反應,沒勇氣直接道歉,居然要她隱藏身份來報恩。可是我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劭恩,你不介意我這麼喊你吧?你應該能體會,一個老人家實在承擔不起被故友的子孫當面責罵的痛苦啊。」
搖著頭,老人再度推翻自己的話,說︰「不,應該是我不想看到這種場面,和我故友有著相似的一張臉孔的人,要是這樣罵我,我連苟且偷生的勇氣都會失去。我從來都不是靠‘光明正大’而站在世界的頂端,現在也沒必要掩飾自己的卑怯了。」
這個理由,劭恩可以接受,但應該還有些老人沒有說出來的理由吧!劭恩敏感地察覺到,並且主動地說︰「您也是擔心,因為我在S集團工作,而會影響您身為集團領導者的立場,是不是?」
「呵呵,被你看出來了。」坦承地點頭,老人嘆息地說︰「我花近半生的時間在找尋故友的子孫,卻沒想到追查到最後,上天和我開的玩笑是這麼的大。知道你在S集團中工作,我真是嚇了一跳啊。報告書送到我面前時,我一直希望那不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