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江湖客,只是雲游四海的行腳人。」談初音解釋。並同時將船上大略瀏覽過一圈。眼前,那些剛剛還在船首及船尾勞事的人都已站了出來,他們除好奇船上來了三名不速之客外,臉上亦換上了絲微驚懼,他們該是害怕那把刀。
「行腳人?」男人視線在仲孫焚雁及談初音之間游移。
「嘿,我說呀,這條船多上兩個人會有什麼差別嗎?」她倒看不出有何差異,難不成多了他們,船會沉?蘇映潮扶著船舷站了起來,雖船身還是偶爾搖晃,但她好像適應一些了。
「你?」看著一樣是半路殺出的蘇映潮,男人皺起眉頭,僵持著。
「頭兒,有船要進渡口,我們得馬上開船了。」忽地,船尾的人喊。所有盼人停了對談全往江上瞧,那不遠的江面,的確有艘正準備靠岸的船只。
蘇映潮收回目光,盯著那巋然不動的男人。「船要進渡口了,沒時間再耗,萬一有誰真不乖,就到大澤處再將之轟下不就好,你……」對,她忘了件事。「你叫什麼名字?上了你的船,總不好意思嘿呀喂呀地直叫。」不群的男子該有個不群的名兒,他叫……
「江重濤。」
「江上重重的浪濤?好名兒!」兩掌一擊,蘇映潮笑說。
「我娘取的。」揚了下唇。
礙于當下,只好將就,江重濤道出姓名後,一時間,只見他躍至岸上解了胳膊粗的系繩,又躍上船與另兩人一同絞動輪盤,俐落地收起數百斤重的船錨。將原來不屬于船上的三人視同無形,他專注的眼只來回于整艘船,未久,並听見他以極度宏亮的聲省城;「來啊!出航!舵樓注意,船稍注意,東北風向,出渡口升中桅風篷!」
那抑揚頓挫的喊音,就如同指揮大軍前進的鼓擊,字字清晰,句句簡煉,直入人心,半點不由得人猶豫。
而轉眼間,蘇映潮耳邊也僅響起船帆升起後迎風而作的嘎嘎聲,及不絕于耳的船外拍浪聲;再回神,船只竟已航出渡口有段距離。
「哇!真是……」了不起!
那贊嘆,她吞進了嘴里,因為迎面刮來的風吹起她的發辮,連同她想說的話全都塞進她的嘴巴里。此刻她顧不得那咬著發辮的呆狀,唯有愣看那原等著進渡口的大船由咫尺處航行而過。
一會兒,她忍不住噗地一聲吐掉發辮。「喂喂!」瞧見彼船的船舷邊也站了個人,她不住興奮地揮手打著招呼。只是那人雖看著她,卻好似瞧不見她。
那個人……該不會也瞎了?
真是的,一天之中究竟要她遇上幾個視力不好的人哪?盯著那頃刻間愈離愈遠的船與渡口,她只好失望地放下舞動的手,聳聳肩。
只是,如此失望的她,自然也瞧不見彼船上那人的反應。
那人回頭問著同艘船上的伙伴,說了︰「喂!你剛剛有沒有听到女人喊叫的聲音?」
「沒有,你听到的是風聲吧!罷剛你不也感覺到船身晃了下?噫,不過說到風,這江上頭好像愈來愈多怪風了,一些較小的船都被吹得東搖西晃地。」對喊叫的事沒興趣,不過對近來江上頻傳的怪事倒挺熱和。
「但是我真的听見有人朝我喊著‘喂喂’。」抓著頭,很是困惑。「難道有船經過?」
「船?」伸長脖子看看四周。「哈哈,你見鬼啊?就算是漢朝最快的戰船‘先登’和‘赤馬’,也不可能轉個眼就不見蹤影,你說是不是?」
望著近處只有滾滾江水卻空無一船的江面,呆了會兒,他這才重拍了下額頭。「哈,說得也是。」
※※※
滔滔江水,滾滾東流,夏日之初,伏訊在即。
江上,一艘兩桅河船逆水而上,它有東北風助力,行速不算緩慢。而船上除了三名非行船人外,其余都專心勞事著。
而船上一角——
一刻鐘了嗎?還是……根本過了兩刻鐘?哎呀!不管了,想說話就開口,這個樣兒,可會憋死她的。
「重濤兄,你們到川陝,是為了什麼?運貨嗎?是運藥材嗎?我听說過那兒出產的藥材質地佳、品種又多。」在恪守諾言約莫一刻鐘之後,蘇映潮再也忍不住對著江重濤問。
「你不是說,上了船要揀個角落不妨礙我們工作?」手邊捆整著一堆備用的纜繩,精神的眼眸瞅住那活力十足的女子。
「只是說話,該不是妨礙吧?」
「會影響。」
「影響不大吧,動嘴皮兒又沒礙到手,難道不是?」無辜地道。
看著她,是好氣又好笑,他從沒見過這麼會自說自話的人。「是不大。」。
這一句,是解禁嘍?
「嘿,那好。」歡呼一聲,拍拍臀,她離開原來蹲著的角落,然後徑自在江重濤身邊揀了個位置又蹲下。「重濤兄,這船……真是你的?」
凝住眼前一雙鬼靈的眸兒,他反問︰
「不像嗎?」
眼珠煞有其事地看看船,再回眼盯住他。「是不像,因為你太年輕。」
聞言,他忽地朗笑開來。「你哪只眼瞧見我年輕?」
「唉?不就這兩只。」她指著自己的眼,困惑于他的問題。他的發與眉都是黑的,臉皮光滑,身型挺拔……別跟她說,現在的人都不一樣了,雞皮鶴發不是老,黃發垂髻才是老哩!
止住笑,他認真睇她,喃言一句︰「我以為你該看得出來。」將纜繩收齊並上結,他起身往錨壇方向走。
「看得出……什麼?」如墜百里霧中。這情況如果同破仔的主人說過的,她是因為心性不定、慧眼未開,所以看不透未竟之人事。但他又不屬于未竟之人。
未竟之事指得昕未來,未竟之人指的則是神呀仙字輩的,他……壓根兒不是呀!因為神仙該有不同于人的氣息,就像妖怪一樣,這些她起碼分辨得出來。
「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蘇映潮跟了上去。
「沒什麼意思,隨口說說。」
「隨口說說?」
到了錨壇前,他將捆好的繩擺至一角,回頭對住她。「你剛剛問的,這船的確屬于我,它是我江家祖傳的謀生工具,到我這里已是第四代。我爹貪杯,一次行船醉酒跌進江里,從此一去不回,作了龍王婿,那年他四十,而我才十二,所以這船屬于我已有數十年。」
「數十年?說錯了吧,十數年還差不多。看來你也還未過而立之年,稱什麼老?」該說老,他還比不過她,連這船都老過他。「你說這艘船已經第四代?那它是有些年紀了。」莫怪乎這艘船看起來比其它船只舊些。
「是有點年紀,不過很牢固,一般大風大雨甚至大浪都不足懼,在彭澤與重慶府間再多跑個幾十年都不會有事。」
「重慶府?你們真是運藥材的?」這些,她都只是耳聞,地方,她更連去都沒去過。
手抓著腦勺後亂飛的發,他干脆將系發的帶抽開。「除藥材還運一些江東沒有的物品,互通有無。而且因為水路比陸路快,托運的人多,所以行船的次數也多。」將系帶咬在嘴里,他整理著松放後及腰的發。
「生意真是興隆。」
她喜歡江上的熱鬧,不像她住的那地方。
「我們收取的船資不高,讓集散地的商行扣除過手費後,藥材、物品若受潮,還得擔負一部分損失。」
皺起眉。「這麼難賺?」
臉上漾起開朗的笑容,很是燦爛。「填飽肚子本來就不容易,不過說我喜愛這江、這水,倒是真的。」一陣風吹來,卷走他嘴邊沒餃緊的系帶,那帶子飄呀飄地,險些飄出船舷給了水神當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