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趕的僕役來到身邊,帶頭的一位朝她行禮。「少夫人您有沒有受傷?」
「沒……」單薄的身子晃了晃。
打個手勢讓其他人追上去,他又是一揖。「沒事就好,那請少夫人快進房里去,小的還要去追賊,沒辦法顧及您的安全。」
「喔……好。」許是被嚇著,她連進屋的動作都有些僵硬,等關上門、落了栓在長桌邊坐下,才不禁將前一刻的景象又想起。
在她感覺,首先她猜想那黑影該是人,因為當黑影掠過她身旁時,她似乎听到了一聲屬於人的喘息聲,只是,若再經過細想,她又不是那麼確定了,因為若是個人,那喘氣聲又怎會那麼輕淺,淺到幾不可聞?
罷剛她瞧見的,究竟是鬼還是是人?心存著餘悸,她吹熄了燭火,上了榻整個人縮在被里,直到天色微亮才勉強入睡。
***
原以為夜里的驚嚇會因白天的到來而消散,沒想到她睡眼才眯進陽光,就被敲門聲給驚醒。
「誰……誰?」長久的獨眠顯然沒替她造就膽大,她依舊很膽小,急急坐起。
「是春花,少夫人。」門外是跟了申府老夫人近十年的婢女,自她嫁進來,才跟了她。
「怎……來得這麼早?」喘氣連連,她加了外衣下榻,去開了門。
「老夫人現在在廳里,因為衙里來了兩名官差,所以要少夫人您現在過去一趟。」婢女連梳洗用的溫水都盛來了,想必很急。
「我自己來比較快。」轉過身,往屋內走,未綰的發絲披泄在背,原本該是均勻烏亮,可卻遺憾。
望了眼蘭舫的後腦勺,春花已經對那一處因舊傷而生不出發的明顯區域習以為常。偶爾替主子綰發,也曾好奇詢問過,但似乎連她自己都不曉得那傷從何而來。
「可夫人您現在懷有身孕,還是讓春花……」進屋,將水盆擱下。
「沒關系,你等我一下,我很快的。」春花雖然較其他僕役手腳俐落,但自進這宅子兩年多來,她到現在仍是不習慣被人伺候,如果沒人看見,她幾乎什麼都堅持自己來,例如梳洗著裝這些小事。
知道她的習慣,所以春花也沒再堅持,她出了門口候著。稍許,兩人才一起前往大廳,而來到廳里……
「娘,蘭舫給您請安。」福身。
堂前除了一名面容奇丑、嚴肅但穿著講究的老婦,還有兩名官差,他們盯著她,目光由松散轉為驚艷。相傳經商大戶申府的媳婦貌若天仙,今天一看果真不假。她蛾眉清掃未著半點胭脂水粉,卻出塵不染猶如空谷幽蘭,連聲音都柔得像糖餡一樣,實在美絕,壓根不像這紅塵中的俗人。
「嗯,到一邊坐著,有事問你。」注意到兩名來客的自發舉動,申老夫人表情更是嚴厲,她清咳兩聲,而後冷冷說了︰「兩位差爺今天到府不是就是想問昨天夜賊的事,現在人我叫來了,怎又不問了?!」
申府高堂的精明、干練由她早年能以無鹽似的長相破格嫁進這數一數二經商大戶,且老來握有府中大計之權,便不言而知。
愛城內外,若已曉得她膝下獨子申闊天的經商異秉,就不得不知一手將他教的申老夫人,只是……伴隨她的精明名聞遐邇的,卻是她的孤僻與刁難。
這孤僻,是對財;而刁難,是對人,尤其是美麗的女子,兩種情況臨老更甚。
垂老的她,孤僻到不禮鄰近,且唯利是圖;而她的刁難則表現在申府老爺仙逝後,將申府老爺貪色迎回的偏房美妾二遣回來處這等事。
「呵,謝老夫人,那麼就由著我們問。」一名差爺先過了禮數,跟著才針對申家媳婦蘭舫。「少夫人,今天我們來只想問您幾個問題,為了早日將飛賊擒獲,請務必據實相告。」
想起昨夜的經歷,她寒毛猶豎,僅僅頷首。
「請問昨天夜里,您是否瞧見那飛賊的長相?據貴府家丁說的,那飛賊在逃走之前,該和您照過面才是。」
「他的長相?」若說他沒臉,五官只見一官,走路無聲無息,會不會被認為妖言惑眾?據她所知,妖言惑眾的處罰似乎不輕。
見她面有猶豫,於是又問︰「我們皆認為他是個人,妖鬼之說本來就無稽,雖然追捕過他的人尚不能將他的長相描述正確,但有您的指認應該會有很大的幫助,少夫人可知這飛賊是男是女?」
「妖鬼……無稽?」若他們早已認定,那還要她說些什麼。她時常以為,當差的總求一個交代,而不去探究是更或假,莫怪乎百姓們會日子難過。
就連她世襲玉匠的爹,也是給羅織入獄,病死在里頭的。
「一個問題哪需如此磨蹭,你看到什麼就說什麼,別礙了大家的時間,說完你還有事情得做。」申老夫人似乎不耐煩,尤其她認為兩名官差垂涎似的目光是她家的恥辱。
婆婆說的話,就是夫君說的話,出嫁從夫,所以必需奉行三從。「昨夜我見著的……是條黑影,有張只有眼楮的臉,走路無聲無息,看不出來是男是女。」躊躇之後,她說。
听了,原本催促她說話的申老夫人頓時氣極,她手杖一杵,站起身軀。「我叫你說,不是叫你妖言惑眾,知不知道亂說話會被捉進牢里?你被捉進牢里,我申家的面子往哪兒擺!?」
她年近懸車之年,卻精神奕奕,指責人的語氣半點不輸堂上大官,只是,她卻忘了對象是自家的媳婦,不,或許該說,她根本不將她放在眼里。
「娘,我……」
「你如何?你不說實話差爺無法交差,妖言惑眾更有辱門風,這麼不聰穎,真不知天兒當初為何執意娶你入門!」
她不過是實話實說,難道說實話也能入罪?眼前的狀況,無非小題大作、借題發揮。雖不該對婆婆存有疑異,但自她嫁進門這情況只有愈來愈頻繁。
靶受到風暴將至,兩位差爺只好模模鼻,想求退。「既然問不出個所以然,那麼我們等少夫人想清楚一點,再到衙門申報好了。老夫人,那我們先退下了,打擾之處請見諒。」
「怎麼這樣就走了,萬一你們出去說些什麼,那她……」拄著杖追了出去。
「不會不會,老夫人當可放心。」差爺連忙打點。求退,是因為申家媳婦殷蘭舫所說的與先前證人的供詞如出一轍,視同無用;況且申家在地方上還有錢有勢,較之普通百姓,當然抓不得,惹上他們,很麻煩的。
不得已讓兩名官差出了門,申老夫人這才回過身,只是她面對的,竟又是她最生厭的一張臉,即使蘭舫努力不皺眉,表情溫順。
「怎麼?我剛剛說的有錯嗎?」然,她還是開口折損。原本獨子迎娶了個美嬌娘她應當高興,但不知怎地,只要對著她,她就是欣喜不起來,或許是紅顏禍水的說法,她總覺得蘭舫過分的美貌終有一日會替她的兒招災。
蘭舫無言,只搖著頭。
臂了眼她肚上的微隆。「那你仔細將昨個夜里發生的事想一想,想清楚我再讓差爺來,省得落人口實。」
抬起頭,蘭舫不明白,因為她說的擺明就是事實,莫非話還得說得切中人意才叫作實話。
凝著她似乎想辯駁的臉,不予理會,逕自接說︰「好了,我相信那兩位差爺也不敢亂說,這一次府里的東西沒被偷走算是萬幸,方才的事也就先不管,待會兒你領幾個人去把庫里的古玩清一清,過些日子是知縣的誕辰,屆時挑禮的人一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