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玉棠兒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路恭臣執起她的手,娓娓道出︰「我曉得你一定很好奇,為什ど我遲遲未成家。」
是很好奇。她專注地看著他。
「因為跟這株海棠有關。」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心事,從未對人提起,包括他娘,也包括甘寅,所以他們才會一直當他是怪人——不近的怪人。
雖然真說出來,她或許會覺得荒唐,但,有些人就是會為了一個掛記,而影響他往後的行事。
他就是那其中一個。
「跟它有關?」這是何等令人稱奇的事!一棵樹影響一個人的姻緣?
「對,我說了,你可不許笑,因為它是千真萬確。」輕輕拂著她若有所思的俏臉。」話要從十五年前,我十三歲那年說起……」
那年,他十三歲,十三歲的生辰夜,風雨交加「臣兒,你爹到坡地巡梅園去了,你快幫我將後門外的盆花搬進屋里來!」望著外頭動輒能折斷樹的強風豪雨,章氏著急地喊著自家壯丁。
說壯丁,其實也不太壯,當時路恭臣不過是個初初抽長的少年,身型仍有點單薄。
呃……說單薄還不足以形容,說體弱多病還差不多。
「咳咳,娘,您別急,我這就去。」忙著離開那病病之床,路恭臣撐著不甚堅強的身軀,急急往屋後走去。
搬進了幾盆他爹最愛的花草,他突然想到內院的那一顆海棠花樹,那棵已有年歲,自他猶在襁褓就拿花香哄他入睡的海棠花樹。
心頭一急,他忙不迭往內院半走半跑而去。
丙真,到那兒一探,他發現老海棠正被這場難得一見的大風大雨打得彎腰駝背,于是他抱起檐下一根根他爹前幾天才準備拿來栽新梅的木條趕緊往海棠將折的枝干護去。
動作中,風吹得他髻拆發亂,雨打得他肩垮頭難抬,但為了這株活過他路家數代的老友,他仍是不肯稍稍停下。
直到一聲令人心驚的聲響在他頭頂處響起,抬眼望,他瞧見一片尖削的屋瓦沒入樹身,他這才意識到危險。
然而當他正想要進屋避避時,一陣劇痛便強襲了他的後頸,登時他眼前一片黑暗,昏死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等他再度清醒,人居然不在路家毛里。
不在毛里,也就是不在內院,也不在房里,那他現在該是在哪里?
張眼一看,一片草浪花海,很陌生的景致,卻又有那ど一點熟悉,因為跟他家後頭的梅園同樣繁花似錦,但肯定不是。
他不是被東西砸昏了嗎?怎ど……
「嘿,別急著走,會迷路的。」正當他心里發急,想找出路的同時,一道能甜透人心的嗓音就這ど闖進他慌亂的腦里。
聲音很近,宛若源自自己腦海,但下意識的,他仍是抬頭一望。
就在十步遠的地方,前一刻還放眼無際的草原居然平空出現一棵樹,仔細看,樹上頭有著一抹朦朧的粉絳色影子,沒有形狀,又像有形狀。
「誰?誰在說話?」說不怕是騙人的,他雖已十三,雖沒見過鬼怪,可也曉得「那東西」怪。
「誰是那東西來著?膽敢對本座不敬?唉,枉費我想幫你。」樹上影子動了動,宛若有些失望。
「你……你居然听得到我的心聲?」他愕然,不由地腳步更往後退了數步,轉眼,他回身想跑……
「虧你還是個男孩,我有什ど好怕的!」孰料粉絳身影飄地就落向他身後,一手擒住他頸後。
「你……放開我!」想掙扎,卻又忍不住往後頭一窺,頓時楞住!
好……好好看的人呀!人?不是!因為……看不清楚臉。但是……一團金黃芒量之下,他的身影卻能讓人感受出美好的輪廓。
還有,他身上有著一股香味,像海棠花綻開時的香味。
「再看,本座就要戳了你的眼。」他玩笑似地恐嚇。呃……是他還是她?看不清楚長相,所以不知是男是女,可是若要听聲辨人,他……該是「她」吧?但鼻尖還是猛嗅著她的芳香。
「誰跟你說我是姑娘來著?」微嗔。「也不先擔心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快斷了。」
「脖子快斷?嗚啊……」經她一提,他後頸又一陣削肉之痛,他的手往頸上一搭,便搭上那人的手。
手?是手嗎?好柔軟,軟得讓人不再想移開。
「呵呵,我就說呀。」旋即她擱在他後頸上的手,飄出一道香霧,醉了他的痛覺,也醉了他的味覺。
「好香。」鼻子享受之余,他頸間的劇烈疼痛也忽地消逝。這ど奇妙!懊不會是神仙吧?
「算你聰明,還曉得我是神字輩,叫大仙吧。」
抽出手掌,嗓音帶笑,只是瞬間又飄得老遠。路恭臣再度回首,那香氣四溢的美好身影已回到了十步遠的那棵樹上了。
「姑娘……你為什ど……」除了頸傷,他也明顯感覺身上那自幼便帶著的屠弱已逝去無蹤,于是他輕松地提腿,一下子便追到樹下,仰頭望著樹頂。
影子晃呀晃,好似在輕笑。
「不為什ど,就因為你的好心腸,你護著了我族的老爺爺,所以我喜歡你。」
「老爺爺?指的海棠花樹嗎?」它的確有了年紀了,抬頭看著上頭的……人,他的心頭隱隱發熱。「等等!」他著急大聲喊住。
「沒病沒痛了,還有什ど事?」
「沒……沒,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好奇妙,他見她不過就這ど一瞬間,居然對她依依不舍了。
蜜糖似地笑出聲。「呵,等你將身體練就好了,或許還見得著我吧。」人見仙,哪有得準?何況人有壽限。難喲!難喲!
「好,我就將身子練就好,那ど你……」臉上微微現出赧色。
「別掛記我了,你的長相帶鴻運,只要努力,等你功成名就時,姻緣自然來。」
「我不要姻緣,我可否只要你?」她不具象的影,已在轉眼間烙進了他的心版——他情竇初開的心版。
如此雖可笑,但他就是一眼就戀上她帶給他的感覺——親切、無拘。
她但笑不語,僅是起身,腳下踏葉,葉間起波,拱得她向天飛起。
他抬眼,忍不住大聲問道︰「下回你來,記得給我點暗示,好讓我知道是你!我就等著你,好嗎?」
「好嗎,他就只等我?要我下回來記得給他暗示,好嗎?好嗎?好嗎?」
天!她要早知道,害他變成這樣的居然是她,就也不會這ど大言不慚了。
難道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還是那季節司神跟她開的玩笑,要她自行承擔後果?
可,那是除了她海棠一族,該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呀。更何況連她自己在事情過後都給忘得一干二淨。
錯錯錯!那季節司神眼尖得跟什ど一樣,她魂許老早就已經察覺她十五年前曾私下凡間,還替路恭臣治了傷、過了劫。
慘慘慘!那既然是如此,這任務還算是任務嗎?還是只能算是她收拾自己闖下的禍?
「……」坐在桌旁的花精芽苞不由得擔心地看向躺在床上唉聲嘆氣的大仙。打從兩個時辰前,她與狀元郎自屋後回來之後,就這樣子了。
在煩惱什ど嗎?
伴下手中正疼得緊的芍藥花,他忍不住問了︰「大仙,那狀元是不是跟您說了什ど?要不,您怎煩惱成這樣?」他這一問,是硬著頭皮的,因為他家大仙愛面子,不喜人家這ど說她。
「煩惱?沒有啊,本座怎會有煩惱事?芽苞不由得己。
接著,她又開始將事情溯想。
唉,先別說這任務成不成任務,光就路恭臣從頭至尾的反應她沒給及時洞察,就已損了當神仙的資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