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路恭臣只是微笑回應。
又替兩人注滿杯,甘寅接道︰"除了這事,恭臣兄是不是還有其它心事?"他對他了若指掌。
"說心事倒不是,我覺得今天風里頭的花香,遠比平常濃上許多,你可有同感?"心不在焉地審視著手中的水杯,路恭臣飲盡杯中的甘液,放下杯,他黑亮的眼珠又再飄向客棧外,對街的一棵樹上。
很詭異,或許是他太易感,要不然他怎會感到所有的香味皆是從那棵樹的方向傳來?那棵樹根本連朵花都役綻的。
往同一方向望去。"樹?花香?哎喲,哈哈!"甘寅不禁單掌往額上一拍,大笑開來。
路恭臣將視線轉了回來。"我也曉得我糊涂了,才展了葉的樹木,沒開花,哪來的花香。"唇間勾起一道自嘲。
"糊涂?說到糊涂,恭臣兄的確是糊涂。"收起押笑,將話帶回正題,那個他一直想說的事——"別說小弟嘴壞,花香哪比得佳人香。"他掌說他中了花毒,沒藥醫,事實確是如此,不過習慣也就算了。
然而今天他卻非得說他一說,因為昨天他居然听說了一件足以讓人"瞠目結舌"的荒唐事。
"佳人?""听說昨日京里送來的帖,恭臣兄給回拒了去?""你說的是七夕的邀宴?"路恭臣又倒了一杯香茗,喝完便將茶水錢擱在桌上,人站起準備離座。
"就是了。這次聖上特地在宮里舉行盛宴,許多官家小姐、千金都會到場,為的就是幫我們這些光棍兒找伴……""?"睨了一眼措詞怪異的甘寅。
意識到失言,甘寅忙更正︰
"呵!不是!是幫大家撮合姻緣,這ど好的機會……呃……聖上的美意,我們這些做人臣子的怎好辜負呢?你說是不是?""是不好辜負。只是你住京里,我卻住在這里,我不方便,要去你就去吧。"擺明著沒興趣。
路恭臣下了樓,行至客棧門口,看著街上來往的人群,听著街上嘈雜的人聲,他突然有些躁煩。
其實他並非不喜歡人,只是人和人之間的互動有時令他不禁要生煩,尤其在官場上。
當初若不是答應他娘要為路家付個功名、光耀門楣,或許今天他仍樂得是鄉儒一個。
別忘了,現在你我都是學士院里的學士,而且還是讓人拔擢賞識的學士,這樣的好機會不去,豈不浪費了你是狀元,而我是探花。"有時甘寅真要懷疑,路恭臣這個狀元是考有趣的。
"一登龍門,身價十倍",這不變的定律他會不懂?
"巧詐不如拙誠,巧偽不如拙誠,現在是學士,就當好學士,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如要攀權附勢。他倒情願當一輩子的酸儒。
"一輩子的學士,真要當?"那他考了個狀元,跟挖了個金塊藏在炕下有什ど不同?
"順其自然吧。"視線跟著絡繹不絕的人群浮動,好不容易望見了個縫想插進去,卻又教後頭擠上來的人塞了去。
他嘆了一聲,將目光調向別處,卻正好望進對街的那一棵樹。
樹?
不覺,他竟想起方才那不知從何來的花香,倏地他心頭好奇一生,腳步居然跟著移動了。
而走在他後頭的甘寅,就只顧著嘮叨︰
"順其自然?我看恭臣兄是老莊讀多了,趕考為的不就是功名,要不然你當初就該將狀元讓給我,喔,不不!我上頭還有個榜眼,你不當狀元,我最多也只能撈個第二當當。人生苦短,當個第二有撈啥子用,唉,何況我現在還在第三,干脆再重考一次算了。"擠在腥羶味頗重的人群中,他被人撞了一把。仍不忘訓上一句;只是當他再抬頭,卻發現自己已經跟著路恭臣走到對街的大樹下了。
"恭臣兄你……"說了半天,發現他的注意力還是停留在這棵樹上。
路恭臣繞著樹轉了一圈,淡銅色的大掌撫在粗糙的樹干上。
"我還是覺得……香味是從這棵樹而來,你認為呢?"他身量挺高,人也俊拔,不似甘寅站在樹下。倒成了短樁一根。
抬頭望,甘寅對著當空灑下的陽光,嗅嗅。"香味兒?""對,清甜的。""清甜的……"很努力地吸了一鼻子,接道︰"沒有,我只嗅到恭臣兄的死心眼。"正了眼,看著身前人,路恭臣不表意見,畢竟自己的個性他是真的了解,而且有口無心。
"唉!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去。"甘寅不怎開懷地嘆道。
其實這次的七夕夜宴,有卓越的他在身邊,吸引過來的目光絕對會比他獨自一人出現多得多的。
目光多,機會也就多;機會多,那……
"如果是賞花,我就去。""又是花!花能伴你一生一世嗎?花能替你加官晉爵嗎?又,花能替你生兒育女嗎?"這路大狀元即愛花,只得一個"痴"字形容。
除了上朝辦公,他所有的時間幾乎都耗在他府邸那百花俱集的庭院里了。瞧他早也養花,晚又耕圃的,都曬得不像個讀書人了。
唉!有時連他這個與他穿同件褲襠長大的好友,想邀他喝杯茶水敘敘舊,都得跟那些花花草草搶時間,更甭提要他抽點時間找對象。
"花能替我消煩解憂……喔,對了,我居然忘了,今天得替院里的圃子除除草。"和甘寅幾杯茶下來,都近午了。
"哎呀!抱臣兄還真是一根竹竿兒通到底,固執得很。""擇善固執,有何不好?此個拈花惹草,好過彼個拈花惹草。"尋不著香味來源,路恭臣只得作罷,旋身想往他街底的住處走。
笆寅垂下頭,沒轍地絮絮叨叨道︰"世間萬物有盛衰,人生安得常少年?現在不求,什ど時候求?命就這ど一條,什ど時候沒了都不知道,要及時行樂呀,你說是不是啊,恭臣兄……"不禁,路恭臣開始咀嚼著甘寅的話,然而就在他有所得之際,不遠處的巷口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
"搶劫呀!"搶劫?在這光天化日、人多如螻蟻的情況下?有沒有搞錯?
包括了路恭臣和甘寅,街上所有的人莫不往聲音響起的方向探看,但就在狀況趨明的時候,一道自巷里竄出的人影卻以極快的速度往樹旁的兩人沖來。
笆寅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那人影一把撞倒,他試著爬起來,竟然又听到人喊了︰
"小心!那人有刀!"有刀?
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什ど時候最慘?哈!就這時候,頸間頓時感到一陳冰涼,跟著急急看向一邊的人。
"恭臣兄,救救我……"甘寅被人拿刀抵著喉嚨,不怕也嚇出汗來。
一樣沒習過武,但路恭臣卻毫無懼色,他朝挾持甘寅的歹徒走近。"千萬別傷人。"他咯為粗獷的外表很是唬人。
"別過來!"選錯時間、選錯地點,加上行動失敗縣前後無路,那持刀之人特別凶狠。"你先放開人。"又走向前;距離歹人只兩、三步。
"我叫你別過來!"眼見圈圍過來的人愈來愈多,那人心里發急,索性押著甘寅往前頭擋路的路恭臣撞去。
"哎喲!"甘寅痛呼一聲,便與路恭臣摔成了一堆。
那人見有機可乘,拔了腿就想往人少的地方鑽,只是卻被腳下突來的一陣拉扯碎了趁亂月兌逃的美夢。
他低頭一望,望進的卻是路恭臣那對"看你往哪兒逃"的精神眸子。他雖是倒地,一只手卻牢牢抓著那人的腿肚。
"又是你!去死吧!"狗急會跳牆,賊急了也會砍人的。不待人群圍上,那人操刀就往抓著自己小腿的手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