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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 第3頁

作者︰安琦

掌櫃的這下兩手一拍,更理直氣壯了。

原本他還不太確定是否真是乞兒偷了他的酒,只是櫃台後的酒少了一壇,而乞兒正好在附近,他捉了個替死鬼,先揍了再說。

幸好讓他瞎貓踫上死耗子!

他笑臉一張,跨開腿就要拾起掉在一邊的酒壇,沒想到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乞兒,居然手腳飛快地將酒壇再次抱回懷中,這次用力的程度,就像是在宣布他死都不會再放。

見狀,不僅掌櫃的烏雲罩頂,就連周遭的人群也開始鼓噪起來。

「該死的臭乞丐,看我怎麼修理你!」

看來這次他不打扁他,是絕不會停手了——???

「別打了。」

一邊,再也看不下去的封嗆蟀挺身擋下了數人掄出的拳頭。

見打錯人,那些拳頭的主人便連忙收回手,竄進了人群內,只剩逃不了責任的客棧掌櫃呆愣愣地杵在原地。

「封二爺,你怎麼……來了?」他心虛地將手反剪到身後。

「我餓了,不到客棧該到哪兒?」揉揉受傷的額角,封嗆蟀沒事人似地說道。

他雖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被一陣看不清來處的拳頭全往身上招呼,還是難以招架的。

「二少爺,你沒事吧?」孝春擔心地上前探看。

「我沒什麼事,你倒是看看那位小兄弟傷得如何?」他身強體壯,可能也受不了那幾腳,更何況瘦弱如他!

但孝春卻沒將他主子的第二句話听進耳朵,他轉而瞪向一臉怕惹事的客棧掌櫃。

「掌櫃的,我問你︰一壺酒抵不抵得上一條人命?你們以多欺少,以強欺弱,萬一小乞丐真被你們打死了,到時候你們拿什麼來賠!」

他說的全是二少爺平日教他的,今天就算是被人笑「狗仗人勢」,他也罵這群沒良心的人罵定了。

掌櫃的听了,頗為不服。

「賠?那臭乞丐偷我東西,我沒將他往衙府里送已經夠寬容了,你居然要我賠他,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你們大伙兒說是不是?況且我也沒想將他打死,只是教訓教訓他難道不該?」

「可是你們明明已經將他打得半死不活,還睜著眼楮說瞎話!」

「什麼睜著眼楮說瞎話,你哪只眼楮看見他死了?你說呀!」掌櫃的胸挺到半天高。

「你……」

「別吵了。」封嗆蟀又擋在兩只張牙舞爪的老虎前。「孝春,你先退下。」

「可是少爺,他……」

「小兄弟偷客棧的酒,理虧在先,掌櫃的沒有錯。」封嗆蟀欲息事寧人。

「少爺,他打人你居然說他沒錯!」

封嗆蟀又是一擺手,要孝春稍安勿躁。他問向正在暗笑的人︰「掌櫃的,今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酒錢我照價賠你,小兄弟……你就放他一馬。」

望住地上蜷縮著一動不動的身影,他不禁有些擔心。

「二少爺,為什麼要賠?把乞兒手上的酒還給客棧不就成了!」

「乞兒偷酒一定有他的需要。這酒就當作是我買下來的,掌櫃的出個價吧!」在說話的同時,他瞧見地上的人不知怎地打了個顫抖。

機不可失,財神爺自己來敲門,掌櫃的哪有不應門的道理?

「不多,就……五兩銀。」

「五兩?你開什麼玩笑!乞兒抱的酒壇上紅紙黑字寫了『白干』,這種次等酒哪值得了五兩銀,你存心坑人!」

不只孝春,他的妄口,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掌櫃的這才覺自己的確開價開得太高,于是他又想開口將價錢減減「就五兩。孝春,將錢給掌櫃的。」

孰料,封嗆蟀竟快口響應了,掌櫃的霎時笑顏逐開。

「……」知道自家主子的好心腸又發作,他一個小伙計再也沒話好說。

孝春從布包中掏出銀兩,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拍到掌櫃的手上。

拿到錢,二話不說,掌櫃的就轉頭回到客棧去,而原先看熱鬧的人群也一哄而散。

事情解決,封嗆蟀走至小乞兒面前,準備攙起他,哪知乞兒不待他扶,自己就撐起了身子,搖晃地站了起來。

「小兄弟,我看還是讓我帶你去給大夫瞧一瞧比較妥當。」

他捉住乞兒仿若枯枝的手臂。而乞兒則仍低著頭,緊抱住酒壇,半聲不吭。

見狀,孝春不禁替主子不值。

「二少爺,他一定只是想喝酒罷了,我們說不定還礙了他的事了。」

「小兄弟,你要這壇酒究竟為了什麼?有沒有什麼我幫得上的?你住在哪兒?或許我……」驀地,封嗆蟀一連串的問話被動地截斷。

此刻那乞兒正抬臉看他,無法控制地,他居然被他那張骯髒無比的尖削小臉給吸引住。

因為覆了層泥垢,看不出乞兒長相好壞,但巴掌大的五官上,一雙黑黝黝的精神大眼,卻在瞬時牢牢吸住他的思緒。

在他淨澈的黑黝雙眼里,封嗆蟀似乎看到了與他年齡不符的滄桑和深意,彷佛他已看盡人生百態似的。

如果眼神能看出一個人的年歲,他幾乎就要猜他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叟了!

不!這種老成,或許三個老叟加起來都無法比擬。

是眼花了?

封嗆蟀眨眨眼,想再細瞧一次,可乞兒卻在這時掙月兌他的扶持,自顧自地往反方向走去。

「小兄弟!」回了神,封嗆蟀忙跟上。

見狀,孝春在後頭叫道︰「二少爺,我們別管那乞兒了,大少爺還在店里等點帳吶!」

封嗆蟀沒理會,只是緩步跟在乞兒的身後數步處,一路上見乞兒步履不穩,也沒再上前幫助。

苞了約莫一刻鐘,三人來到了京城西區老舊胡同里的一間廢棄宅第前。

宅子頗大,只是看起來已荒廢多時,除了門前雜草叢生,就連原有的兩扇木門也已沒了一扇。

乞兒熟門熟路地沿草叢間的小徑顛了進去,一下子就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封嗆蟀不假思索,擬欲進門,但膽子較小的孝春卻出聲喊住︰「二少爺,我們走了吧!這幢宅子這麼久沒人住,里頭又髒又亂,沾上穢氣可不好。」見封嗆蟀沒應聲,他又喊了︰「二少爺,您就別進去了,那乞兒連句謝謝都沒舍得說,一定是個不知好歹的家伙,您這麼關心他,他可能還嫌您煩哩!」

終于,封嗆蟀回過頭來。

「無論如何,我不放心他。你就在門外等,一會兒我就出來。」

說完,他便往宅子深處走去。而孝春不敢放他主子一個人冒險,縱使已雞皮陣陣,他還是跟了進去。

沿著小徑,兩人走到了一扇門前,里頭肯定是這棟房子的前廳了。

進了門,無須尋找,就見乞兒背對著他們站在一片干草堆前,他垂著頭,不發一語,剛剛還抱著的酒壇則擱在他跟前。

如此場景,多少會讓人想起古書中的鬼魅奇譚,孝春不禁搓了搓發寒的手臂。

「二少爺……他……」

封嗆蟀不疑有異,上前一探,頓時,眼前所見的景象令他倒抽了口氣。

孝春跟著上前,卻只換來一連串的反胃。

「二少爺,這……這……居然有死人,我……我們別待在這兒了,快……惡——」

雖然已掩住了口鼻,但撲面而來的酒氣加腐臭味卻似乎能穿牆透壁。

草堆中躺了一名明顯已經斷氣的老乞丐,只是乞兒卻仍緊緊瞅著他,彷佛還期盼他伸手拿酒似的。

望著滿臉傷痕的乞兒,封嗆蟀心頭微微波動著酸意。

原來他到客棧偷酒,為的只是想讓老乞丐喝酒,甚至在極可能被人打死的情況下,還是緊緊護著酒壇不放。

這……這該是什麼樣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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