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兩名老嫗前後而立,前者白發蒼蒼,後者灰發斑斕,她們頭戴翠玉編冠,身上穿著七彩艷麗的束腰裙裝,精致的打扮,令人不由地聯想到供桌上的金衣神像。
然而極怪異的,是兩人的五官竟如出一轍,相似的程度唯有依發色才能分辨。
「是這樣嗎?」
白發的破天姥姥神色冷絕,她嚴肅的聲音能讓人不寒而栗,灰發的毀地姥姥則不發一語。
「是……是。」
破天轉而望向毫無憚色的娘愛。她臉上的表情,從不曾因為她們的疾言厲色而稍微變換過。自她懂事之後,便一直是如此,就像任何事物都無法撼動她深沉的內心,和冷漠的態度一般。
這是令人畏懼的!破天不禁作此想法。
因為娘愛的外觀固然承襲了歷代巫女的特征,烏發若瀑、冰肌如蜜、黑瞳誘人。但,她的內在卻似她隱藏在頭發下的那只綠眸一樣,神秘到讓人不敢踫觸。
她,就像一只沉睡中的困獸,轉眼就有可能逃出她倆的手掌心,更有可能隨時反咬她們一口!
「姊姊。」
站在後頭的毀地見破天沉默出奇,便出聲叫喚,而破天這才抽離了沉思。
她眯起精眸,又掃了娘愛一眼,隨即說了︰
「全都跟我到祭壇來!娘愛,招親這件事關系族里數百年來的傳統,願不願意,都由不得你!」
繡芙蓉2003年8月23日整理制作
由不得她?
除了開口說話之外,哪一件事由得她了,娘愛冷冷望向祭壇上裊裊飄升的白煙。
她沒法決定自己該不該出生,更沒法選擇自己眼楮的顏色,就好像她身子里明明就流著狼族巫女的血液,卻得被當成綠眼妖女一般歧視地無奈。
她的存在,注定是個笑話!
「那些袍子和飾品,都是招親當天你得穿戴上的,先套套看。」
破天在壇旁的大位落坐,她指向壇桌上一堆作工精細,造型特殊繁復的衣物和金銀飾品上示意娘愛試穿。
娘愛瞥都不瞥,她只是默然地瞅住暴桌頂端,那可望而不可及,不具實體卻得數百名族人尊崇的神祇──神狼大君。
「丑丫頭,姥姥同你說話,你听是沒听見?」瑾魚喝斥,如果今天換作是她,見著了桌上一堆金啊銀的,眼楮早已被炫得張不開了,哪還會裝聾作啞又拿喬。
娘愛收回視線。
「那些東西我不會去踫,招親當天我也不會到。」她看著兩名老嫗。
「這件事,不是你能決定的。」毀地的聲音較破天多了一絲柔軟,但仍具威嚴。
「我的命運似乎只取決于你們兩人。」
娘愛從不稀罕自己身體里的血液,自然不在乎巫女身分帶給她的束縛。是以,她對眼前兩個「監視者」的態度亦不卑不亢。
毀地瞧向娘愛,嘴邊掛著一抹無溫度的笑。
「你的命運早在你出生的的那一刻就已決定好了,要怪就怪你娘非將你留下來惹人非議,我和姊姊只是遵照‘神狼大君’的指示,做好巫女守護者的工作罷了。」
狼族巫女等于是大君的凡間化身,香火延續順利,也就代表狼族世代生生不息,而身為「守護者」的她們,地位也因此崇高。
「守護?」娘愛不以為然。「或許你們只是貪慕那份虛榮而已。」
只要是人,就逃不了愛慕虛榮的天性,更何況「守護者」理所當然擁有族人們的景仰,和享有族人累世囤聚起來的財富的權利,所以,她們怎會不趨之若騖呢?
可悲的是,一向被棄若敝屜的她,此刻竟還得為她們堂而皇之的理由,生兒育女,任由擺布!
「丑丫頭,你膽敢出言不遜,我要不代姥姥懲治你,我就是白跟了姥姥!」
瑾魚著實討厭極了娘愛不動如山的表情,她動作迅速地抽出原本蜷縮在檀木桌上的長鞭,咻咻兩聲,眼看著就要往她嫉妒的人身上抽去……
「瑾魚,你退下!」破天準確地撈著了鞭尾,她一個巧勁,便輕松地將瑾魚拉退了一大步。
「姥姥!」
「沒有我的指示,你不得擅作主張。」
「可是──」
破天又遞給瑾魚一個嚴厲的眼色,瑾魚這才忿忿地退至一旁。
「你,听是不听勸?」破天又問。
「山下的人,沒人能分辨得出巫女的真假,縱使是被選定的男子,也一樣沒辦法辨認。與其找我,倒不如找個听你們話的姑娘頂替來得實在。」
娘愛撥動黑發,露出一向不欲人知的碧綠眼眸,那亮如寶石的異色眼珠,有著魅惑人心的魔力。
「你──」破天也不由地被她吸引住,她倒抽口氣。
倏時,娘愛勾起一道了然于心的冷笑。
「連姥姥都受不了我這顆眼珠子,那麼,山下的那群‘凡夫俗子’見著了本巫女的真面目,又如何不逃之夭夭呢?」她指的是那些前來招親的男子。
娘愛掃了面露嫌惡的瑾魚一眼,旋即轉身準備離開祭壇。
「站住!」
破天急忙穩定心思,她送出一道掌風,不重不輕地關上了娘愛身前的祭壇大門。
「如果事情真這麼隨便,十年前我早一刀劃破你的喉嚨了!」巫女的血統不容抹煞,娘愛頸後的朱色牙形胎記就是最好的證明。
「後悔了?」
「你要能生出個正常的女嬰來,我們就不會後悔。」毀地終于說出她們留下娘愛的最終目的。
聞言,娘愛只黯然地輕笑一聲,跟著探手欲打開祭壇大門。
「如果你再如此固執,就有人會因此遭殃!」破天終于耐不住性子。
娘愛縮回手,靜靜反芻著破天的話。從小至今,她無父無母更無任何牽掛,她這麼說,是指──
「你是指‘魅羅’?」
魅羅是她十年前撿到的一匹白狼,她和它素來形影不離,但如今它以長成一匹能統御山林的大狼,任何人,即使是能百步穿楊的獵戶都沒能奈它何。
她們以這個作為威脅,根本是白費心機!
「魅羅?沒想到你的玩伴還有個名字。」瑾魚意外地哼了聲,她一直認為能和體型碩大的野獸玩在一塊兒的,也只有娘愛這種「不近人」的異類。
「白狼?我們可動不了它。」毀地回道。
不是魅羅,那她們究竟指什麼?娘愛有些不安,她站直縴長的身子,回過身。
「是煞血暗門的人,如果你不順從,他們就得遭受池魚之殃。」破天睨住她。
「你們讓人跟蹤我?」
一年前,她和魅羅在林里戲耍,不巧被一名族外人撞見,他誤以為她正遭受大狼的攻擊,因而想出手「相救」。
當時,為了不讓那名「好心」的男子抑或是魅羅受傷,她只好先遣走魅羅,讓那名男子順利地「救」下了她。之後,男子見她無依,便帶她進了銀狼山內的馬賊寨子,並任由她去留。
而那名男子,也正是鼎鼎有名的「煞血暗門」門主,「銀狼四梟」之首的「藥皇」──聶驍。
「你沒事就淨往那里踱,那里比起族里,可好玩吧?」瑾魚尖酸地湊上一句。「就沒見過好好的巫女不當,偏偏愛讓一群專搶馬的賊人當下人使喚的,我瞧丑丫頭你真是天生的賤命!」
娘愛看了她一眼,不以為意。
「怎麼樣?」毀地問。
娘愛沒答話,但仍不由地遲疑。
在那各種人物雜集的寨子來來去去一年,雖然和里頭的人尚且談不上什麼感情,而他們也一直當她是個性情古怪的下人。但,那里總歸是她解悶的去處。
因為掩飾得好,在煞血暗門,她最起碼不會被當作「妖怪」看待。
「只要做完我們要你做的事,替族里留下巫女的血脈,之後,你要到哪里,便是你的事。」破天一針見血,毫無隱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