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蓮,妳將晚膳擱在桌上就好。入夜天氣寒冷,這兒也沒別的事,妳還是先回去好了。」她讓自己倚著床柱坐起,並對來人淺淺一笑。但響應她的並不是北地姑娘薩蓮熱情的嗓音。
「薩蓮稍早已被我遣退,今晚由我替妳帶來晚膳。」
進門的是芙蓉。她將端盤擱上桌,而後慢條斯理地盛起粥來。
「芙蓉小姐?!」顏童訝異。經過馬場那一次後,她以為她不會再理她。
「是我呀!瞧妳小姐小姐地喊,是不是怪我這些天沒過來看妳,故意同我生疏起來啦?」她嬌嗔,一雙眼打一進門便盯著顏童不放。
「顏童沒這意思,妳別誤會。」因為看不見,她僅能憑聲調揣度她的情緒。
「看妳緊張的,芙蓉不過是同妳開個玩笑罷了。」她笑,又道︰「對了,妳的外傷還疼嗎?」
「不,不疼了。這幾天有薩蓮幫忙,我才會好得這麼快。」
受寵若驚的顏童不免有些戰戰兢兢。她掀開錦被,伸腿想下床,但芙蓉卻突然訝叫了起來。
「別忙別忙,妳別起來了。」她站起身並故意跛著腳拖了兩下,而後重重舉腳一蹬。「哎喲!」
「芙蓉……妳沒事吧?妳的腳……」顏童慌了,因為听聲音,她一定摔慘了。
「不……不打緊,只是先前的腳傷還沒好得完全,走急了便絆了下,沒事……妳別下床吶!」說罷,她又煞有其事地痛吟了兩聲。
這時,顏童不得不信以為真,她忙不迭縮回腿。「我不下床便是,妳慢慢來。」
見顏童面有愧色,芙蓉這才露出得意的笑。她又「跛」回桌旁盛粥,並端到床邊落坐。
「我摔著了不打緊,妳這傷可萬萬疏忽不得,若有個小閃失,穎風大哥會怨芙蓉沒好好照顧他的『救命恩人』的。」她一串呢噥軟語听來雖滿是善意,可實際上卻壤水流淌。
天曉得自裴穎風救回顏童的那一夜起,她便沒有一刻不詛咒顏童病情加重,甚至恨不得她就這麼死去。
可卻事與願違,顏童的傷不僅日有起色,連帶著裴穎風對她的態度……
只要想起那一天從窗縫瞧見他吻她的情景,她就克制不住要恨紅了眼!
「來,我已幫妳把粥吹涼了,妳可以自己來嗎?」她刻意將碗端至顏童面前,等著她自己動手。
瞅進顏童伸手模索的反應,芙蓉不禁暗笑。畢竟比起一個瞎眼女子,她仍是略勝一籌的。
接過碗,顏童雖食欲不振,但為了身體著想,她還是勉強將粥喝完了。
「要不要再添一碗,妳今天的胃口似乎不錯?」
「這樣已經夠了,謝謝妳。」擱下碗,顏童怔忡了會兒,接道︰「芙蓉……顏童有些話一直想問妳。」
芙蓉望了她一眼,這才應聲︰「這時候妳還客氣什麼?有什麼話是不能對芙蓉說的?」
「我想問……妳是不是還在意著馬場樹林里的那件事?」
「這……」愕了下,她輕笑。「怎麼會呢?如果我還掛意那天的事,現在也就不會和妳有說有笑,又替妳煮粥了。」
她壓根沒想到顏童會提起那檔事,不過既然提起了,她就順便將今天的戲碼演個盡興。
「……不如這麼著,芙蓉讓妳看樣東西。」她自袖間模出了個東西,往顏童手里塞。「妳的眼楮不方便,芙蓉說給妳听。妳手里的白玉鳳雕是穎風大哥在我生辰那天特地托人從山莊送來的,玉雕原為一對,現在一只在我這兒,而另一只則由穎風大哥自己留著,所以算是一般人說的……」她技巧地留下余音。
哀著掌中物,顏童已知她接下來會說什麼。
「其實芙蓉只是想說,我認識穎風大哥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心里真正想著什麼,我自然比別人清楚,所以我相信那天的事只是個誤會,就和穎風大哥事後和我解釋的一樣,所以芙蓉不會怪妳,更不會怨妳。」
說罷,她瞟向顏童,卻錯愕的發現她竟然在笑。
她的唇角微揚,絲毫不見該有的落寞。
這是怎麼回事?她該不會沒听清楚她說些什麼吧?芙蓉霎時垮下臉,正想將重點重復一遍,顏童卻先開了口。
「芙蓉沒有生氣,那顏童便安心了。其實芙蓉和少爺的事早已眾所皆知,婚配嫁娶也僅是遲早的問題,我……雖然只是莊內新來的小侍從,但若能見著少爺娶得心愛的女子為妻,自然也是……由衷祝福。」默默吞下一腔苦汁,顏童終于將逃避了許久的想法說出口。
聞言,芙蓉不免疑心大作。
這樣誠懇的祝福,居然會從眼前這個她處心積慮防備,甚至想置之于死的女子口中說出,那是殺了她,也不可能去相信的!
最後,她將這歸類于顏童的「心計」之一。
霎時,她銳利的褐眸又惡狠狠地瞪向顏童。
「妳如果累了,就先歇下吧。芙蓉有事,得先回房了。」她不僅對她的話無動于衷,反倒決定提早進行自己心中早已成形的計畫。
她是絕不可能讓任何人搶走裴穎風的心的,倘若順利,過完今夜,他的心將永永遠遠屬于她!
***
離開客房,上官芙蓉便差人送了一桌酒菜到她房里,而她在一番精心梳妝完後,讓人請來了裴穎風。
一時之間,閨房內醇酒美人,滿室生香,春意暗藏,四下一觸即發的曖昧氣氛,任如何坐懷不亂的君子也得蠢動幾分。
然而如今已酒過三巡,情況卻徹底出乎上官芙蓉預料。她原以為裴穎風應該會因酒醉而陷于這刻意安排的布局中,可是現下他不僅仍談笑風生,連精神都更勝于剛進房的時候。
難道她讓人準備的烈酒「千夫醉」是假的不成?
「穎風大哥,芙蓉特地讓人準備的酒菜,你還滿意嗎?」偷偷沾了幾口「千夫醉」,她的身體便立刻變得燥熱,所以酒的醇度不會有假。
「滿意!只要是芙蓉妳準備的,我都滿意!尤其這酒……一定費了妳不少心思吧!」啖了口菜,裴穎風跟著舉杯飲盡杯中液。
「這朝廷貢酒……的確花了我不少心思,如果穎風大哥喜歡,那麼就多喝些。」在裴穎風幽遂目光的注視下,芙蓉不禁一臉酡紅,她飄飄然斟注著酒。
看來根本毋須烈酒助興,他便已樂在其中。
「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此時此刻有芙蓉一紅顏知己相伴,人生至樂也不過如此。」
「穎風大哥真這麼認為嗎?」
「妳說呢?」他俊笑。
「我……」她一雙原本帶笑的美眸倏地黯了下來,她楚楚嘆道︰「如果只是這麼陪穎風大哥說說笑笑,酣酒暢懷,就能為你帶來人生至樂,那麼芙蓉自然願當穎風大哥一輩子的紅顏知己,可惜……」
裴穎風擱下酒杯,抬眼望住艷光照人的她。
順著余光瞄去,她知道他正看著她,于是她又添了三分柔媚說︰「可惜這紅顏知己的角色,芙蓉卻不能一輩子都替穎風大哥扮著。」
「此話怎講?」
她緩緩站起,跟著繞到裴穎風身後。
「有道是︰『坐愁紅顏老。』芙蓉現在雖有穎風大哥疼愛,但終有一天,芙蓉還是會老了、丑了的,屆時你還會要我這紅顏知己嗎?」她拐了彎暗示,跟著拉長耳朵準備听進裴穎風的「恍然大悟」。
但裴穎風卻足足沉思了半刻,這才不疾不徐說了︰「這麼說來妳的顧慮也對,總有一天,妳還是得找個仔歸宿的,我當然不能誤了妳的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