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你再這麼但是下去,我可就真的要著涼了,咳咳……" 兒並咳幾聲。
"好……好吧!"
拗不過主子,小'?'也只好乖乖照做。她推著 兒進花房,而花房內的暖意也確實讓她松了口氣,但一想到回屋里帶件衣服過來仍得花點時間,她又不禁擔心起來。
"小姐,您可別再出去嘍!這里沒有莊里的護院守著,萬一有壞人,而小'?'又不在您身邊,那可就……"
"我的好小'?',你什麼時候學人家當起老媽子來了?好好,我不出去便是,你快去快回吧!"她半玩笑地擺擺手。
"嗯!小'?'快去快回。"
她用力點了點頭,而後便像支月兌了弦的箭,頭也不回地往花房外頭沖去。
這丫頭著實可愛極了!望著小'?'圓潤的身影, 兒輕輕哂笑。小'?'純善的天真氣味,真會令人一望就不知不覺著了迷的,而這也是她在一群鬟婢中,一看見小'?'便挑了不再更換的原因。
兒一向對人敏感,對于不熟識的人,她往往只須細眼一瞧,就能分辨出那人的個性良善與否;這種洞悉人性的感覺,就好比將一個人的心赤果果地呈擺在她面前,她無須觸踫,便也能鉅細靡遺地讀出它里外的脈絡縱橫。
或許是因為大難不死的緣故,這股異于常人的能力,可以說是從她幼時被救活的那一刻起,就已如影隨形地附著在她殘弱的軀體上,而後甚至還隨著她康復的速度,一點一滴地扎進她的魂魄中,牢固得生了根似。
起初,她自是無法避免地恐懼于這近乎透視的未知官能,漸漸待她稍微習慣,卻也開始對這股力量感到深惡痛絕。
年幼無依的她,身處于陌生的環境,面對雙腿的殘疾,卻還得適應這從天而降的恐懼,如此困境就連成年人都無法承受,更遑論是一名剛被至親拋棄的弱憐孤女了。
是以, 兒在被收留于重雲山莊里的前幾年,幾乎是完全地封閉了自己;她像一株長了冰刺的雛菊,讓人想愛卻又不敢憐。
但是,凡是有血有肉的靈魂,終究還是沒法阻絕溫情的輸渡的。
五歲的 兒,在待她猶勝親娘的李玉娘的苦心勸誘下,終于大膽地邁出了信任的第一步;而六歲的她,更試著強迫自己接近周遭的人事物;七歲那年,她則發現自己幾乎已不再害怕那股在接觸他人時會帶來不適感的異常力量,甚至還能調適自如。
往後,由于能夠窺見人心, 兒變得更善體人意;而且,更由于身心遭逢遽變,在往後的日子里,她除了恢復活潑精靈的本性外,也明顯地較同齡孩童多了分沉穩和聰黠。
多了這種不熱不冷的特質,使得原就不排斥她的裴家人,到最後都自然而然地喜歡上她,待她視同己出;就連脾氣火爆的老爺子裴天放,都破例在她十一歲那年,收了她當義女,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裴家二小姐、重雲山莊的一份子。
今年,她十七歲了,在重雲山莊,她也實實在在承受了裴家十數年的恩情。人說"受人點滴,泉涌以報",對于裴家的再造之恩,她甚至可以以自己的生命抵換。
然而這分體認,又在連日來那對她別具喻意的夢魘中加深幾分。
依據夢中傳達的征兆,天賦異稟的 兒幾乎已能斷定,裴家近日將有惡劫難逃!
望著靜謐的庭園, 兒蹙緊了一雙秀眉。因為在那熟悉的氛圍里,她竟敏感地嗅到一絲突兀的不祥氣味……
下一刻,她更像只躲避冷風的蝶兒,反射性地推著輪椅朝花房內移動。
孰料,就在她推動木輪的同時,一聲微弱異響乍然響起。
花房內……有人?
受驚的 兒瞬間繃緊了背脊,但因為那微弱的聲響來得輕、去得也快,她根本來不及辨明來源,那聲音便已消失無蹤。
許久,她不由得懷疑是自己過于敏感使然。
但為了安全, 兒還是謹慎地再環視了花房一遍,在確定沒事之後,她這才拍了拍胸口,吁了口長氣。
怎知這口氣還未透底,一道比方才更明顯的聲響,竟在門口處響起——
???
"誰?小'?',是你嗎?"
兒宛若驚弓之鳥,她瞪大眼地直往門口望去,而結果也正如所她預料的,小'?'不會那麼快就回來。
因此,她更緊張了。
百芳園平日除了她主僕兩人,莊內人均極少涉足;而且她大哥裴穎風所雇來的定期花匠,昨日也才來過,所以自然也不會是花匠。
在逐一地剔除可能人選後, 兒剎那間慘白了臉,她想起了小'?'的話……但如果真有壞人,以她的速度準是逃不了。
那麼,就躲吧!
轉眼間,整間空間不小的花房里,就只見 兒活像只閃避弓箭的獵物,低頭亂竄。
她急急推著輪椅往花房內最龐大的木架移去,慌忙之中,她仍不時朝門口處窺探,而這分心的動作,卻也令她沒能注意到木架後頭一堆橫陳于地面的異物,一下子毫無預警地便撞了上去。
這一撞,由于沖擊力過大, 兒可以說是整個人從椅子彈起,然後再迎面撲倒在那堆異物上。
"哎呀!痛……"
兒撫著撞疼的鼻梁,並痛得自眼角滲出淚水。她眯著淚眼,並伸手模了模她身下那硬得像地板的東西,半晌,她像意識到什麼似的突然瞠大了眼楮。
這……這是?
映入眼簾的,果真如她猜想,是一副"人"的"胸膛"!她猛地抬起眼,更駭然地發現這副胸膛的主人也正瞪視著自己——
"你……你……"
因為過度驚愕, 兒竟一時擠不出話來。
反倒是眼前那披頭散發的擅闖者,居然不疾不徐地問了︰
"你是誰?在這做什麼?打算什麼時候從我身上移開?"
聶驍渾亮的嗓音微帶著不耐,說話的同時還不忘挪了下自己的上半身,不讓 兒壓到他尚未痊愈的鞭傷。
"你……問我?"這名男子怎恁般無禮,身為這園子主人的她都還沒吭上半句,他倒一派凜然地反問起她來了。
聶驍深幽的狹長黑眸固然隱含著不善,而蓄胡的落拓相雖然也氣焰逼人,可 兒卻也沒就這麼讓他的外表給嚇住。她強作冷靜地自他身上翻落,跟著背著花架木柱,端凝住他。
"這些話該由我來問你,你是誰?曉不曉得你已私闖了重雲山莊的所有地?"她一面鎮定道,一面仔細且迅速地打量聶驍。
他的臉泰半被散亂長發和落腮胡掩去,只留下一對黝黑卻晶亮的眼珠不屑地盯著她;他寬闊的胸幅幾乎繃裂身上的衣料,雖然人未站起,但依身材比例算來,眼前這男子肯定高大得嚇人。
一想到此, 兒便不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聶驍並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他支起單肘,並揮了揮身上那套自某戶人家"借"來的粗布衣,接著以深不可測的眼神審視著她。
皙白的小臉,配上一頭綰著素雅單髻的緞亮黑發;窄小的骨架,搭著一副柔若無骨的體態;吐納紊亂且輕淺,動作緩鈍又不夠利落……依這種種特征看來,眼前這名弱不禁風的女子,肯定只是名未曾習過武的普通人,只是——听力較常人敏銳罷了。
一刻鐘前,聶驍還懷疑 兒身懷武藝。
因為若非習過武,一般人是听不到他因伸懶腰,而將過窄的衣料繃裂一兩針的細微聲響;也絕不可能察覺他為了釋疑,而隨手將一顆石子劃空射出所引起的氣聲波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