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達的死,對朱雲來說,或許會是一個轉機。盡避心里都清楚,但由他說出來,還是有些淒涼。
「他是你父親。」朱雲忽然覺得有些不忍。
「妳不該有這種婦人之仁。」
「嚴崎峻……」
他伸出手,遲疑一下,慢慢靠近,輕輕撫模她臉頰。
「我想給妳自由。」
「你呢?」她不知道他打算怎麼做——又能怎麼做?他並不是無所不能。
「我想,韓森可能跟那女人有所勾結,背後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他。」他避而不答,轉開話題說︰「帳冊可能落在他手里,那是威脅我父親的好武器,但他身為我父親的秘書,也月兌不了關系,所以也對他不利。以我父親現在的情況,那本帳冊已經無關緊要。他們大概早暗中部署計畫,想接收我父親在那些非法組織的勢力及利益,再有的,就是台面上的政治勢力及私人財產。」
「我不懂,那些聯邦調查局的人員到底在干什麼?以嚴——你父親參議員的身分,暗地里卻參與那些黑暗勾當,這麼多年,他們怎麼可能毫無所覺!」
「不是他們毫無所覺,而是沒有證據。」
「怎麼可能!只要好好調查的話——」啊?!她猛然醒悟,詫望著他。「是你?!是你幫你父親——」
「沒錯。」他直認不諱,眼神里有一絲疲憊。「是我。我在背後指揮,讓一切合法又符合一切程序,就算那些調查人員找到證據,也跟我父親無關,威脅不了他的地位。我學政治,進法學院,為的就是替我父親做這些,盡一切掩飾他的罪行,使他做的一切非法成為合法。」
「不!不是這樣的!你是不得已的!」朱雲輕喊。
「人哪有那麼多的不得已。」嚴崎峻不為自己辯護。「朱雲,我並不是如妳所想的那樣無辜。」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
「這世上沒有人是絕對的無辜!」朱雲倔強地瞪著他。
嚴崎峻無聲笑起來。從沒人看過他笑的,低低那樣望著朱雲,無聲的笑意很快斂入深沉的眸底,壓抑而憂郁。
「可愛的朱雲……」他喃喃輕撫她的容貌。
一開始,沒有人預料會變這樣。沒有人會突然愛上一個人的——那麼,這掌底的不舍,從何而來?
「我並不是如你所想的那麼可愛。」她刺破那幻像。
「我知道。」
他只是……在說不舍。
沒想到他這樣的人,竟也會有這種的情緒,竟會有這樣的一天,會對一個人產生這樣的不舍!
這世間會有一觸即發的激情吧?一踫上了就火花爆裂,難分難舍。但他不是有那種激越情感的人,他不是一下子就能愛得欲死欲活、有那樣激烈感情起伏變化。當然,他對朱雲也並不一下子愛得那樣欲死欲活。
還要更隱諱、深沉晦澀些,定格在淡淡的踫觸,不多漣漪的凝視。
「妳最好馬上搬離這個公寓,不要再逗留在這里,以免發生任何危險。妳不得不提防萬一。」
「我知道。」她頭一偏,忍不住垂下臉。
「那就好。」心中不放心的,都交代了。他沉默一會,終于不得不說︰「我必須走了。」
天還未亮,四處仍舊是黑暗,他們身遭都沒有光,一直圍著一種黝暗。
朱雲抬起頭,勉強笑說︰「我就不送了。我會離開這里;我想就這樣,以後我們大概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再見。」
「妳自己保重。忘掉過去,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過屬于妳的生活。」
「嗯,我會的。」頭一低,幾分黯然。
嚴崎峻伸出手,又縮回去,驀然轉身背向她走出去。
留下朱雲一個人,站在黝黑的暗里,掩臉黯然,猶如風化的化石。
只有廚房里冰箱發出的噪音,像夏日的蟬鳴,不肯妥協稍停的轟鳴著,干擾人心。
「嚴崎峻!」突然朱雲大聲叫起來,不顧一切追了出去。
七
一出甘乃迪機場,嚴崎峻便跳上租妥的車子,直赴醫院,一路小心留意是否有人尾隨跟蹤。
病房前有兩人守著。他看看四周,大步走過去。
「少……少爺?!」大抵是韓森派的人,看見嚴崎峻突然出現,一陣愕然。
「把門打開,我要看我父親。」
「呃……」兩人對看一眼,有些為難。「韓秘書交待過,沒有他準許,不準任何人進出干擾先生……」
「我看我父親也需要他允許了?」嚴崎峻冷眸縮了一下,發出陰狠的寒光。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可是韓秘書他有交代……」那兩人並不願與嚴崎峻正面沖突,言談多有顧慮。
「讓開!」嚴崎峻毫不客氣將兩人推開。
「少爺!」那兩人還想阻止,欲擋住門。
嚴崎峻赫然盯住他們,陰冷的眼眸像冰一樣,不露一絲溫和暖度。一個字一個字吐出說︰
「給我滾開。再不識相,如有必要的話,我一點都不介意讓你們跟我父親躺在一塊。」
兩個人震懾住,停在那里不敢稍動,一點都不懷疑嚴崎峻說得到做得到,眼睜睜地看他開門進去。
「快點通知韓秘書!」一個人立刻叫起來,手忙腳亂撈出手機撥電話。
嚴崎峻關上門用椅子頂著,筆直走到病床旁。韓森很快就會趕到。他趁他們不備突如襲來,就算好他們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得到消息趕回來,防守才如此疏密。
他知道他只有這個機會,必須趕快行動才行。
「爸,是我。」他俯身對嚴達輕聲喊著。
嚴達仍是那模樣,插著鼻管,面目灰白,床側一堆儀器,可以看到儀器上他心跳微弱的跳動。
「爸,是我,崎峻!」他又喊。
嚴達沒有反應。
他伸手去推。「爸!」
「少爺!」門外兩人在叫喊推開。大概韓森下了什麼指示。
「爸!你醒醒,我來了!」嚴崎峻又喊著。
當然不是他這樣喊著,幾聲喊叫,嚴達就可以說醒就醒。但他別無它法,只能繼續在嚴達耳旁叫喚著。
「爸,是我!」
「少爺!你快開門!」外頭兩人又拍又叫,想盡辦法想打開門。
他幾乎要放棄了,嚴達驀然睜開眼。
「爸!」他連忙俯近。
嚴達轉動眼珠,望向他——目光驟然激動,認出是他,嘴巴嚅動起來。
他神智仍是清醒——嚴崎峻心里立刻了然。
「爸,你找我,我來了。你想跟我說什麼?」
嚴達嘴巴嚅動不停,嚴崎峻連忙又俯近。
「小心……帳冊……」嚴達神智雖清醒,但氣息微弱,說的話不清不楚,嚴崎峻要很用力仔細才能听出他在說什麼。
「帳冊不在那女孩身上。」嚴崎峻略皺眉。
「帳冊……」嚴達仍固執重復。
「爸,我說了,帳冊不在……啊?!」腦里快速一閃,嚴崎峻緊盯著他父親灰白的眼珠。「你是說,有另一本帳冊?」
嚴達睜大著眼,眨也不眨。他猜對了。
「為什麼?」嚴崎峻不解。
嚴達死魚般的灰眼珠涌出股股怨毒。嚴崎峻內心不禁一嘆。
「你都知道了?」所以才要他小心。帳冊自是防著、對付他們的。這很符合嚴達的行事手段,誰也不信任,處處提防。
「你知道是誰嗎?」話出口後,他立刻明白根本不必要。他父親周遭的人,一定都會有些把柄落在他父親手中的,不會有人逃月兌得了。
「韓……韓……」他父親也認定是韓森。
嚴達眼里的怨毒更濃,手動了動,似乎想抓住兒子好藉力,但使不出力氣。嚴崎峻遲疑一下,握住他的手。
「找……朱……朱……」
「朱嫂嗎?可是她已——」感覺到他父親的手微弱地抓了他手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