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就是那個脾性。听他的,莫去跟他爭辯反而太平無事。喏!痹乖听他的在屋子里悶兩天,他這不就讓你我都出來了?」
煌辰月平時深居簡出,喜愛清靜,前些時受到風寒,是以這兩日更深居簡出。至于煌辰星,則由于胡姬兒那件事,不待季伯嘮叨,自己先識趣的「反省」,樂得待在府里頭逍遙。
「那件事我也听說了。大哥,你真是做得有點太過,難怪季伯會生氣。」煌辰月微微又一笑。
煌辰星聳個肩,不甚在意。「虧得季伯動怒,這兩日方才給我一些清靜,沒在我身邊嘮叨著娶親之事。」說著搖頭,甚至嘆起氣,好象這件事真有那麼為難。
「也難怪季伯會著急。大哥,你年歲也不小了,是該娶房妻妾了。」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那你自個兒呢?」
一絲苦笑浮現在煌辰月俊秀的臉上。
「你莫再胡思亂想。」煌辰星了然。
煌辰月朝他投去一眼,並未多說什麼。雖則他不是無病多愁之人,性情且寧靜平淡,偶爾思及仍難免有身世之傷或感嘆。
煌辰星與他,原有姑表之親。他母親本為煌家小姐,遠嫁外地,與夫婿相繼病歿,留下他一獨子。煌老爺可憐無怙無恃的外孫,將他接回煌府,改從母姓。
煌老爺生前處事低調,煌府雖為上京城大戶,一向並不張揚。煌老爺夫人相繼故去,留下煌辰星煌辰月兄弟,由季伯輔佐,仍秉持低調不張揚的行事態度。
然而,煌府畢竟是京華大戶,煌辰星未及弱冠,便不斷有媒婆上門說親。煌辰星煩不勝煩,招數百出,結果就有了那些匪夷所思的傳言。
但媒婆好擋,一些聞風上門的官爺可不好應付。「司坊令」秦世玉就是一個例子。
秦世玉雖然只是個小司坊令,也不過長煌辰星數歲,算是少年得志。他原是受上司坊君之托為其千金說親,數年下來反倒與煌辰星兩兄弟結為摯友,得閑時便上煌府一探,每回總要將說親之事提上一提,惹得煌辰星不勝其煩。
上京城中像秦世玉這樣的司坊令不知凡幾。司坊令之上尚有東西兩坊尹;兩坊尹之上則是上京城府尹;府尹之上還有個權大位高的京兆尹。
一官疊一官,皆不是好應付的。小煌辰星四歲的煌辰月因還不到娶親的適當年齡,加上體弱,雖然長得眉清目秀,官家皆有所保留。煌辰星便將煌府主位交給煌辰月,自己充當管事。
多年下來一直相安無事,不再有惱人的媒婆上門說親。
可季伯對這件事一直有意見。煌辰月雖是表少爺,煌辰星則才是嫡出。雖然他不是對煌辰月有意見,但好好一個煌家主人變成什麼管事的,不叫他嘀咕才怪。加上,煌辰星遲遲不肯娶房妻妾,後繼無人,季伯自然更加憂心忡忡。
「我看你身子愈來愈健朗了,不消多時便可與我一起到各家店鋪巡視,分擔一些事務。」煌辰星啜口茶,面帶微笑,心中已開始計畫。
煌辰月則仍是那種恬淡無爭的微笑,搖頭說︰「我是很想幫忙,也希望能幫得上大哥的忙。只是,生意上的事我一竅不通,交給我行嗎?」
再說,以他的性格也不適合。
他的身體情況愈來愈好,日漸強壯。之前多少因為體弱的考量,現在完全沒了這層顧慮。但他生性寧淡,又喜愛清靜,加上多年深居簡出的靜養,變得愈發沉穩安詳,實在不適合汲汲營營,大概也應付不了打理生意的忙碌。
「幫我看看帳總成吧?」煌辰星說︰「如果你不喜歡,不必勉強。但多出府逛逛,四處看一看也是挺好。」
「這倒是。」煌辰月又笑,溫顏添上一抹好采。茶涼了,他舉杯至口又放下,說︰「對了,上回事情怎麼解決?沒讓人家受委屈吧?」比起煌辰星,他性多溫柔體貼他人。
並非說煌辰星不體貼他人、性不溫柔,只不過煌辰月沉靜和善,相較之下,更多一分柔軟。
「讓底下的人打發處理了。」煌辰星並不甚在意。招手叫進一名在亭外的僕從,當日就在府外。詢問道︰
「煌安,那日府前嘈鬧那件事後來怎麼了?」
「回管事,季伯讓咱們府賠給那位姑娘一籃菓子糕點,另外又給了十兩銀子,打發他們走了。」
「她肯收下?」
「是的。」
這本在他預料之中。煌辰星微微撇嘴,朝煌辰月笑了一笑。倒也不是嘲諷,然而這等事就是這樣,不會讓人意外。
煌安卻接著說︰「那位胡姑娘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收得挺理直氣壯。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不顧羞、不害臊的姑娘家。」邊說邊搖頭。
「好漢不吃眼前虧?」煌辰星先一愣,跟著忍俊不住放聲笑出來。虧她說得出來!
想也知,臉皮都厚得找上門,這種話有何困難。
煌辰星還待再問,另名家丁神色倉惶的跑進後院,大聲叫嚷︰「不好了!煌管事!煌管事!」
煌辰星等他站定喘了口氣,才說︰「我好得很,哪里不好了?究竟發生什麼事?別急,慢慢說。」
「那個……不好了!」家丁氣息仍急促,又急著交代,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他大力吸口氣,長吐出來,才趕緊說︰「前廳突然涌進一堆媒婆,季總管應府不過來,要我過來請煌管事快過去!」
「媒婆!?」這一驚非同小可,煌辰星倏地一跳,攏蹙緊眉頭。「到底怎麼回事!?」甚且高聲叫出來,嗓聲尖銳變了調。
家丁臉露古怪神色,不敢直視煌辰星,又斜眼偷覷,欲言又止的。
「這個……呃……」
「別吞吞吐吐的!快說!」簡直用吼的了。媒婆沒事怎麼會上門來?一來還是「一堆」!
「是!」家丁一震,趕緊回話,說︰「是這樣的,煌管事,最近大街上有個奇怪的傳言……」目光往煌辰月方向一飄。
「都叫你別吞吞吐吐的了,還不快說清楚!」
「是!」家丁不敢再造次,一口氣說︰「最近這幾日大街上有個奇怪的傳言,說是煌府公子儒雅俊秀,玉樹臨風,可年近而立之年卻尚未娶親,原來不是因為公子有任何暗疾,而是因為替故去雙親守長年孝,現在孝期已過,煌府公子打算覓個合適佳人。」
太離譜了!
煌辰星重重跌回座椅上,太過于訝詫吃驚,一時竟說不出話。
究竟從哪生出如此荒唐的謠傳?
煌辰月今年二十有四,年近而立之年的是他,有什麼儒雅俊秀顯然形容的是辰月,根本將兩人混為一人談。
「我去看看!」他冷不防站起來,朝煌辰月比個手勢,急急往前院而去。
煌辰月在亭中坐了片刻,忽而想他亦應當分擔一些事才對。雖然他不認為他能幫得上什麼忙,可大哥方才不是才提及希望他能幫忙分憂解勞?他應當盡力才是。
他起身站起來,稍稍理齊袍子下襬,也朝前院而去。
接待一般客人的前廳烏壓壓,只見插滿各式簪子金釵的頭臉不停蠢動,五顏六色的絹子飄來晃去,呼息時吸進的全是嗆鼻的脂粉味。
沒有五十位,少說也有四十,敢情全上京城的媒婆都湊到煌府里來了。
季伯被三名媒婆拉住,這邊一句,那向一句,左右連珠炮好幾聲,弄得他簡直暈頭轉向。
「好了!」季伯高舉雙手,形同投降。「請各位稍安勿躁,听我說!」
一廳子的嘈雜總算靜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