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澄空不禁蹙下眉,掙動一下。
「別動。」他圈得更緊些。
他從未喜歡過人,不知道,他要的也不過是喜歡上一個人時,那自然而然而來的靜謐甜蜜與溫馨的感覺氣氛。一點甜、一點微甘、一點寧心,甚至一點情願的忐忑。他也不知道,他的嫉妒不滿與忿怒,其實是得不到的挫折;一直用了最壞的方式去強求。
「我想了很久。我想,我要的是你和宋晴之間那種令人平靜寧心的氣氛;那種會心的交流。我要你對的是我,是我,是我!」他連續說了三次「是我」。「我不滿、我憤怒、我按捺不住氣忿,我想,我或許是嫉妒。」頂一下,加重語氣說︰「不!不是‘或許’,我就是在嫉妒!」
說「嫉妒」的同時,他加重圈圍在她腰間的力量,身子貼得更緊一些,由背處她可以感覺到他胸膛的心跳。
「江──你──」全是他的自說自話,他的一廂情願──但何澄空卻無法不起一絲小小的動搖。
是這個夜色太詭魅嗎?對一切那麼坦白的江海深,讓她看到了不同的一面。她幾乎要不認識他了!這個憔悴無神、低聲喃喃的男子,會是那個傲慢冷橫、當眾要她下跪羞辱她的江海深?!
「告訴我,你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像對宋晴那樣對我?」他鑽到她頸肩旁,固執地追問。
可這不是她要他怎麼做的問題。這根本強迫不來。況且,她也不認為她跟宋晴相處在一起時,有什麼「特別」的氛圍,只是自然而然,朋友那般相處而已。
老實說,她實在不知道江海深到底要什麼,因為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說,不自覺吧,那是什麼。
「我真的是不明白!」頸肩的觸感讓她非常地自覺,一直意識到他貼在她身上的力量。「我不懂你指的是什麼。我跟宋晴是朋友;我對他也就跟對其他朋友一樣──」
「你非要這麼排拒我不可嗎?」听在他耳里,句句卻都像拒絕,都是借口。
「我沒──我不是」
「那就告訴我!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這個江海深──這個詭異夜晚里這個「陌生」的江海深實在太奇怪了──不,也不是從今晚才這樣的!多日以前,他就有些奇怪了。
他究竟是怎麼了?何澄空無法不狐疑。狐疑的同時又感到動搖,對他產生奇異的感覺。
江海深也不是那麼壞的一個人吧?
是的,他是高壓欺負過她。他間接造成她狗臉般的待遇。他甚至當眾羞辱她,讓她尊嚴掃地。
但他畢竟為所欲為慣了。以他的身分權勢,他其實可以讓她更不好過的。他雖然利用勢力,害她母親受了虛驚,但到底沒有真正對她們造成任何實質的傷害,甚至給了許多的補償。還有,他也沒有真正強迫過她什麼,即使他要毀了她不過動根手指頭那麼簡單!
這種種,不知能說是好或是壞,她不知要恨還是要感謝。畢竟他有那個勢力,但他並沒有將她逼到不堪
啊!她心頭一驚。
她竟然在幫他找理由,為他找借口!
她究竟是怎麼了?!怎麼──
「我真的不知道!」啊!亂了!全亂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我在問你要我怎麼做!」她這樣一再拒絕排推開他,他簡直無法再忍受。「告訴我!不要這樣排拒我!」
「我沒有!」兩個齒輪錯了位,所以一直錯過該有的密合。她忍不住,月兌口低喊出來。「我沒有排拒你!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指什麼?!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說了,我要你像對宋晴那樣對我;我要你也對我那樣笑;我要你也那樣看著我──不!你只能那樣對我!只能對我那樣笑!只能對我一個人!」
真的全亂了。
再渾沌,她也听出、感到他那龐大獨佔獨斷的情緒了。不管是為什麼,他是看上她了,所以嫉妒。然後,他要她變成他的私有,只能去喜歡他、對他一個人笑、對他一個人凝眸,相思他一個人。
照理說,她應該感到非常生氣的。她又不是東西物品!她有個人的人格意志!
這也是她原先、最初開始的反應感受。但是今晚這夜色太詭魅?還是籠罩在這奇異夜色中的江海深太奇異了?她心中某種柔弱一再被踫觸,無法堅持,一再地動搖。
她嘆口氣。「江海深,我不是東西。」
「我知道。」他呼應地也嘆口氣。才多久以前?他還是一副高高在上,將眼下一切物化衡量的傲慢態度。可現在──他,江海深,只轉化成這一聲喟嘆。
「我想了很久。但看不到你,我什麼也想不出來。算了,我也不想了。只要能這樣與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平靜很多。所以,澄空,你只能是我的。我不會阻止你跟宋晴踫面,但也只能那樣,你也只能跟他是朋友,再多的我就不允許了。」
多霸道!竟還那般理所當然!
何澄空靜了片刻,才悶悶說︰「江海深,我說了,我不是東西──」
「我沒那樣看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嫉妒!」
再一次,他又說出那兩個字,語氣更且加重。
何澄空又沉默了。
丙然她也是虛榮的吧?與其他女孩沒有兩樣。對江海深的坦然表白,她心中有著一絲奇異的甘甜,還有一絲疑似喜悅的雀動。
她是不是也有哪里不對勁了?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人,不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也從來不感興趣。」他將她扳過去面對他。幽暗中,眸光閃動奇異的芒輝。「但我知道我是陷進去了。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怎麼開始,我就是陷進去了。我──」他頓一下,目光緊,看緊她。「我喜歡你,澄空。」
夜靜,夜詭寂,那話聲那麼有力道,轟然擊上她心田。
心中一下子慌了。然後更混亂。
她嚅動一下嘴唇,發現喉嚨鎖住,只能低噫一聲,盲竄的心思沒個安排處。
再承住不住他緊實的目光,只能閉上眼。
有如全蝕的盲暗黝黑里,她感到一雙溫潤的唇,輕輕覆蓋上她發干變澀的嘴唇。
上完實驗課,從實驗室出來,猛烈的陽光照得何澄空不提防,眼前突地昏暗一下。
都幾月了,天氣還是那麼燥熱,讓人心情也跟著不斷躁動,一直被慫恿,很難平靜安定片刻。
她抬手抹抹汗。真是!自己心思不定,還怪到天氣頭上。天熱嫌煩躁,天冷又嫌陰郁,人家老天也不知道該拿她的心緒怎麼辦!
「何澄空!」肩膀猛不防被拍一下。
她反射回頭。懸到胸口的心髒又蕩了回去。
「是你。」總是挑人少才出現的邵琪神出鬼沒地蹦出來。「你從哪里蹦出來的?我都沒注意到。」
「我叫了你兩聲了!是你自己魂不知道跑到哪里。」邵琪撇撇嘴。然後上下打量她,說︰「看樣子你還過得不錯,很高興你還尸骨齊全地活著。」
「是啊。我也很高興。運氣太好了,是不是?」何澄空回個不怎麼好笑的黑色幽默。
邵琪正色說︰「你是應該感到高興,運氣好,否則你連怎麼被人賣了都不知道,還幫對方數錢。」
「你在說什麼?」邵琪講話老喜歡留一截,不肯說太白,怕隔牆有耳,找自己麻煩。何澄空有听沒懂,但看邵琪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眼神不禁露出詢問。
邵琪小心地看看左右,拉住她。「跟我來。」領她到一個隱密偏僻不被人發現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