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這個避人耳目的舉動何澄空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熟悉,立刻嗅出一點不尋常。
「我明天要離開這里了。」邵琪。
「這是好事不是嗎?」她反射回答。
邵琪點個頭。「我找了好多關系,九彎十八拐的,好不容易得到許可,拿到推薦,總算可以尸骨齊全地離開這里,離開這個變態的社會。」
「那恭喜你了。你在桐梧待多久了?」
「三年五個月二十八天。夠我受的了。」
「你一直應付得很好,不是嗎?」
「是啊。昧著良心,學會自私。」邵琪模著胸前的名牌,兩把扯下來。恨恨說︰「從我第一次進桐梧,掛上這個狗牌,我就恨透了這地方!可我還算是運氣好的,有很多人──」她搖搖頭。「那些苦都藏在心里,沒有人敢說出來。我算是好的,平庸沒姿色,沒人會打我主意。但──」她又搖頭。「你的運氣真的好透了。你不知道,那種任人摧殘,覺得自己身體骯髒到嘔吐是什麼感覺。」
「你是說──」何澄空變了臉色。
「沒錯。」邵琪重重點頭。「所以我說你運氣好。看上你的是江海深,他不像荊澤元那麼下流。不過,你的運氣不會一直那麼好!」
「荊澤元?!可是他──我不明白!我原對他有不小的偏見,可是他救了我,還受了傷──」
「所以如果他將你吃了,你還會自己奉上甜點!」邵琪嗤了一聲。「放聰明點,何澄空,你不是那種溫室長大的天真無邪的美少女,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就被蒙蔽才對。用用你聰明的腦袋,相信你自己的直覺。」
「你是說,荊澤元他──」
「反正我明天就要離開,不妨冒險一次,做一次好人。我告訴你,你最好小心荊澤元那個人,別被他的詭計耍了。不止荊澤元,最好你別輕易相信任何人,因為隨時都有可能被任何人出賣。」
「唉!你說得好像這是多糟糕的地方。」
「外頭的人絕對想不到。桐梧蒙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局外人只看到華麗光彩的一面。當然,對那些權貴豪門子弟來說,桐梧是他們尋樂發泄的地方;對我們這些全額生來說,卻是地獄。一般人只看得到它的不凡與金璧輝煌,哪知道愈高尚的地方,其實愈墮落、變態不正常。只是一旦上了賊船,發現到想逃去,為時已太晚。」
「謝謝你的忠告,我會很小心。」
「最好別離開江海深身周十步以外。」
听不出是半嘲諷還是玩笑或認真,何澄空只是皺皺眉,沒有說什麼。
回過神,邵琪已經走遠。她抬頭望望亮得刺眼的中午太陽,完全地沒胃口,更沒心思去上課了。她轉個方向,直接走回宿舍。
走到一半,手臂被人從後重重一握。都還沒來得及驚慌,那氣息、那短剎間憑那觸感她就認出是江海深。
「是你。」她為心中那對他不必多深思的熟悉確認感,感到無比的驚駭。是什麼時候被侵蝕到這麼深的?深到憑一個觸握、憑那氣息,她就在剎那間認出他來?!
「我到處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江海深神情有點懊惱。
「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
「我沒那麼說。」她好耐性。站在那里,好像在說「哪,我人就在這里,有什麼事就說吧」。
「吃過午飯了嗎?」
「吃過了。」她沒胃口,撒了謊。
「別騙我,你什麼時候吃的?」他好像是專程來閑話家常的,說的全是些瑣碎尋常的事情。
「我不餓。」
「不餓也要吃一點。至少陪我吃一點。我餓。」
「你還沒有吃中飯?」
「我在找你。」
「這麼說是我的錯嘍?」她露出一絲苦笑,更像沒奈何。
「走吧。」
「去哪?」
他瞥她一眼,一副「還用問」的表情!「去吃飯。」
「我說過我不餓的。江海深──」
「可是我肚子餓。叫我海深。」
兩句話內容落差那麼大,他卻連停頓都沒有,餃接得再自然不過。何澄空錯楞一下,過幾秒鐘才回過神。
再忍不住,嘴角慢慢擴起一圈漣紋。
「打個商量吧。你別強迫我吃飯,我陪你喝碗湯。」
「你在跟我討價還價?」江海深沒漏掉她那句「陪你」,表情柔和起來。
「我是在跟你‘協商’。」那笑還在她嘴邊,會感染似,他看她的眼神也染了笑意。
「一碗不夠,陪我喝兩碗。」
「太多了。一碗半。」
「不行。兩碗,再加半碗飯。」
「你怎麼可以再加碼!不成的!就兩碗湯。」
「好。就陪我喝兩碗湯。就這麼說定!」眼底的笑意,這時已擴染到江海深整個臉上。
何澄空知道她「上當」了。心里卻奇怪地覺得甜、覺得甘心,融化于這寧靜平和又些些甜蜜的氣氛中。
她發現她無法將目光從江海深的身上移開。心中那甜甘的感覺,也久久不消淡。
第九章
何澄空「危急」時,荊澤元「救」了她,于情于理,她多少應該有個表示,至少去探望他。事實上,那第二天,她就寫了一張卡片;同一天,還擠在一堆人之中探望他。
不過,荊澤元顯然覺得不夠。他讓人送了紙條,希望她平安無事,倒絕口不提幫她的事,只在末後說道受傷的手臂偶爾還會犯疼,醫生還不準他出院。
這下子何澄空反倒過意不去,只能硬著頭皮走上一趟。只是,邵琪臨走前的警告一直在她心中發酵。她想告訴江海深這這件事,又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只有找宋晴。除了江海深,也只有宋晴可信賴。
走到教學大樓前的廣場時,離回廊還有段距離,極巧又極不巧地,她便看見江海深靠著廊柱,面無表情且有點不耐地對著他面前那個人不知說些什麼。那個人鞠個躬,倒退幾步,才小心轉身走開。
不能說是心電感應,但冥冥中有那股牽引吧,江海深一轉頭,人來人往的鑽動中,就看到何澄空。他眼神一個閃動,整個身體自然地轉傾向她的方向。還沒開口,何澄空已極自然地走到他跟前,含笑跟他打招呼說︰
「嗨!你怎麼在這里?」
江海深沒意料到,眼中閃過一抹驚喜。她主動走向他,對他含笑,淺淺柔柔地問候他,這一直是他想要的,就這樣一聲淺淺淡淡的柔情!
他一直在強求,而現在──
他忍不住伸手捧住她臉頰,眼中不再有旁人的存在,專注看凝她。
「江海深」
「叫我海深。」
「嗯」她遲疑一下。「那個海深,有人在看!」實在是不習慣,叫了他名字,她自己先臉紅。
「別理他們。你只要看著我就好了。」
「可是──」
「可是什麼,你臉紅了。」他聲音輕揚起來。看見她臉紅,他好像很高興。
「那又怎麼樣?我血液循環好嘛。」他點破,她臉兒更加紅,不知覺嗔他一眼,倒像撒嬌。
「不怎麼樣。我高興而已。」
這時他雙手已經攬上她的腰。一切那麼自然,自然得她都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妥當。
只是臉上紅暈不肯消。她急忙換個話題。「你沒課嗎?怎麼在這里?」
「上課?」江海深像听到什麼奇怪的名詞,認生得很。
何澄空不由得在心里嘆口氣。對江海深來說,那的確是不需要的東西。
「跟我來。」他牽著她就要走。
「去哪里?我還有事。」
「什麼事?」口氣有點不好了。
「我說了你不可以生氣。」也不知道她自己為什麼會先添上這一句。會在意他的感覺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