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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繩紀事四簿 第23頁

作者︰林如是

徐愛潘忙不迭搖手。「我沒那個慧根可以懂詩,請你別考驗我的智慧。」

這話這舉動惹李雲許笑出聲。他伸手疊放在她擱在桌子上的手,小心翼翼瞧著她。「我可以加注解,一句一句闡釋。」

他這是在試探。徐愛潘頭腦十分清楚。她想縮手,目光對上李雲許映著薄扁顯得深沉的注視,心思一岔,一動也不動。

她讓他的手疊著她的手;讓他的手指在她掌背上輕悄畫著圓而成撫模。她應該把手抽開的,但她沒動。也許游利華真的沒冤枉她,她欲拒還迎,她曖昧不堅定,她一直給他牽引反應……

咖啡要涼,她終于有了理由抽開手,端起咖啡喝一口。

「為什麼藍的你只送一朵?」不管說什麼,都只像在掩飾什麼。

李雲許如她端起咖啡啜一口,才說︰「藍顏色一朵就夠冷艷,一大把太驚心動魄了。」目光受不住,心髒也受不住。

「請你不要再送了。」說話時她低著頭,目光連帶低垂。

玫瑰花太繁復;感情這種事也太繁復。

「你不喜歡?」他大膽了。伸出手扳起她的臉,很言情的,好讓她對看著他。

寫言情小說的徐愛潘卻不習慣這等言情,全身的白血球在亢動,企圖消滅這侵入組織的外來物質。

李雲許沒呆呆等她回答,一口氣喝掉咖啡,起身說︰「走吧。」

「啊?」

他抿嘴微笑起來。「咖啡喝完了,接下來當然是去吃頓便飯,順便看場電影嘍。」

如同數學的方程式,一切因勢利導,順理成章。一切理所當然。

第三簿當愛已成過去3

他要咖啡,服務生給他咖啡。

她不喝咖啡,服務生也送上咖啡。

喝不喝,咖啡都成了必要的屏障,好隔出她與沈冬青的面對面。

「對不起,冒昧地約你出來。」徐愛潘用雙手握住咖啡杯對著沈冬青的下巴道歉。

李雲許送了她第三十四朵藍玫瑰,她也寄給了沈冬青三十四封信。但寄出的信當然的一直沒回音。她不再是少年了,不能再像少年時代一樣,赤腳坐在石階上,支著下巴,在夏天里等待春季的雨。她打電話到省斑,如此與沈冬青面對面。眼前的沈冬青與當年她在火車上看了兩年的沈冬青沒兩樣,連眼神里的習以為常都和當年她看到的一樣。

「沒關系。」面對面坐著,沈冬青就勢打量徐愛潘。

他對她沒印象,甚至不記得見過她,也無意費勁搜索記憶那些全或不全的光影。簡而言之,他不認識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女孩。

「請問你,嗯,徐小姐是吧?請問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他決定速戰速決。

徐愛潘這才抬起頭,隨即又低下去。

「那個……信……我寫,寄給你一些信……」她要說的都在那些信里一句一句對他說了。她沒有勇氣再重復。

「喔,我收到了。很抱歉,一直沒能給你回音。」那種情書他不是第一回收到,他也很想感動,但實在的,只覺得麻煩。他不可能對著一張張的紙,跟他毫無印象、陌生的女孩談縹緲抽象的戀愛。

「我……」握著咖啡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在抖。這樣下去不行。徐愛潘用力穩住,骨結都凸出來。一鼓作氣抬起頭,說︰「你也許不記得,但那時我常在火車上看到你,我還跟你說過話……」

苞他說過話的人那麼多,他怎麼會記得。再說,他很久以前就不搭火車,自己開車了,這種事都像這樣,對方說得鮮明得像昨天才發生,而他完全沒印象。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記得了。」沈冬青只好喝口咖啡,只能給這個叫徐愛潘的女孩一個愛莫能助的微笑,這種事他也相當無奈。他完全是被動的,被迫卷入他也搞不清楚的狀態。

雖然徐愛潘早已有心理準備,但暗戀的人都以自我為思考中心,都以為對方也像自己一樣,以一種淒美不知名的方式記憶著自己。那兩年火車廂中無言的遙迢凝視,佔了徐愛潘生命與生活中絕大部份的意義,可剝除混沌朦朧的外殼後出來的真情實相,殘忍得讓她幾乎面對不了。

「我……高中畢業那天,我……我去找你,你說,說我像一朵藍玫瑰,我一直沒有忘記。」她巴巴地望著沈冬青,跡近在需索同情。

「我有那麼說過嗎?」沈冬青略傾頭,眉頭微皺,像疑惑。「真抱歉,我完全沒印象。我雜事一直很多,所以很多事往往混淆在一起,亂成一團,事後分辨不清楚。」他頓一下,悄悄瞥一眼手表。看著徐愛潘,說︰「徐小姐,我十分感謝你的心意。但實在非常抱歉,我無法回報你什麼。我結過兩次婚,都沒能維持住。不過,我與目前的女友感情相當穩定,我想好好經營,十分地珍惜。我希望今天談過這些話後,你的心情能放開些。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有些事不需要太鑽牛角尖。」

不必費勁,也听得出他婉轉的拒絕。他要她不要再對他心存幻想,不要再白費勁。

徐愛潘無法動彈。她想說點什麼,或者擠出一點笑容也好,但就是動不了。不敢動。怕一動了,會把身心里外蓄積的一些什麼震碎掉。

「不好意思,徐小姐,我還有一點事,必須先離開。」沈冬青技巧站起來,順帶夾起帳單,對徐愛潘點個頭。

結局原來是這樣。徐愛潘只能沉默地目送他離開。

從頭到尾夸張得很言情,外加嚴重得不切實際,偷比「霸王別姬」戲劇性的收場。但她是寫愛情小說的,這樣的故事不會賣錢,只會落得一句沉悶的下場。

她少年時代的那場春雨終于落下來。過了時的雨季,陡然被蒸發在盛夏。

火車停在徐愛潘面前軌道上,不是假日,但上下車的人不少。奇怪,一堆人全都不在工作,該上班的時間在這里跟她搶著上火車,不知道都在干些什麼吃的。大概別人心里也這樣揣測她,這個時間站在這里,她自己也有同樣的嫌疑。

離開咖啡店後,她突然想看海,想坐火車,所以她買了火車票,結果就變成這樣了。二十七歲還學十七歲的少女搞這種看海看天空星星什麼的把戲,肉麻又矯情。她不太有實際感。列車沿著北回鐵路,一直到東部海濱,她下了火車,腳踩踏在混凝土上了,才有那種「啊,我真的來了」的感覺。

一下火車天就黑了,她肚子也餓了。想像的跟實際的完全不一樣。沒有人的心真的痛得破碎掉過,所以也沒有人真的知道心痛得要碎掉應該是什麼感覺。她以為她應該更哀愁一點,更幽怨一些,更失魂落魄,茶不思飯不想,像她自己小說中寫的,很言情方式的如游魂般晃蕩,結果走出火車站不到五十公尺,肚子就覺得餓了。

怎麼會這樣?徐愛潘有點不明白。她應該算是失戀了吧?意志消沉,心情落寞,應該是不會有胃口的,甚至連饑餓的感覺都不該有。可怎麼她竟然還是覺得肚子餓?覺得疲勞困頓想睡覺?

一條街走到底,最終她還是找了一家小吃店,找了一間小旅館。吃吧,睡吧。沒力氣想悲傷也悲傷不起來。

這旅程原本不在她的計畫之內,只是臨時撩起的仿十七歲少女式的逾齡浪漫。依照失戀的一般模式,她應該形消骨瘦,至少在異地街道游魂般飄上一個禮拜。但才三天半,她身上的錢就花光了,且雖然有幾餐飯因為帶的錢不夠不能好好吃得像樣,減去了一些贅肉,卻絲毫不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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